最新网址:www.irrxs.com

    天色暗沉,猩红色的云鱼鳞般铺开,雷霆贯穿长空,寂静被暴雨击碎,天地之间,一时只有雨沙沙落下的声音。

    所有昆仑弟子都狼狈不堪,他们身上月白色的校服满是泥泞,被雨淋得透湿,像是一只又一只的落汤鸡。忘川河已经把第一防线彻底淹没了,整座山谷都是血红色的河水,仿佛大海从天而降。

    他们进入昆仑内阁避雨,听着外面凄风苦雨,浑身上下都是湿意和冷意,怕冷似地抱着双臂。祝茫抱着一张又一张的毯子,披在每个人的身上,他们感激地望向祝茫。

    “小师弟人真好啊,”有弟子痴痴地望着祝茫,小声道:“如果是我,我就一定选小师弟了,谁管那血观音。”

    “嘘,别说了,”一个弟子拐了他一下,低声喝道:“刚刚我亲眼见到他跳下去了,大师兄似乎有些不对劲,你就管住你这张嘴行不行?”

    他们顿时噤声,目光游移不定地飘向站在阁楼前望雨的昆仑掌门。

    男人背影挺拔,整个人站立得笔直,沾着水汽的乌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的白衣纤尘不染,宛如一株屹立不倒的雪松矗立在这暴雨中。

    只是如今他浑身上下缠满着着一股冷如骨髓的寒意,像是挂着冰刺般的雾凇,阴冷而沉默,让人不敢靠近。

    一声嘹亮的哭嚎打破这片寂静,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男孩抽噎着,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布衣紧紧地贴着他瘦小的骨骼,一双大而黑的眼睛中却满是泪水,祝茫把毯子披在他身上,温柔地给他擦了擦脸,轻声细语道:“小朋友,你怎么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要不是昆仑在,你现在怕是就再也上不来了。”他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关怀地看着男孩,“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

    “啪”

    祝茫故作关切的表情一僵,男孩一巴掌打开了祝茫想要给他擦脸的手,他的手高高地被甩在半空中,脸上是凝滞的笑意。

    男孩眼中豆大的泪水不断滚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地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救那个大哥哥?”

    他跌跌撞撞地拽下身上祝茫递给他的毯子,猛地向站在雨帘前沉默不语的昆仑掌门冲去,把毯子用力甩在他身上,在一片昆仑弟子的倒吸声中骂道:“我求你们救他,你们为什么不救!”

    沈乘舟被他甩了一下毯子,纹丝不动,男孩见状,眼泪疯狂地涌出来,他颤抖地跑到沈乘舟面前,仰着头,抓着他的衣襟,哭道:

    “你不是昆仑掌门吗?你不是很厉害的吗?大哥哥是为了救我沉下去的,能不能救救他,我求求你了,大哥哥会死的,他没有浮上来,我看见他吐了好大一口血,全吐我身上……”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少年生性顽劣,意外闯入昆仑禁地。他本是与同伴们打赌,要见一见那个传说中的血观音是如何漂亮,如何蛊惑人心,又如何心狠手辣。

    他来之前抱着少年人天真的恶意与残忍,“血观音”这个名字,在他们孩童的耳中,便一直是十恶不赦的。每次玩“打倒恶人”的游戏中,他总是得扮演“血观音”被其余小伙伴殴打和辱骂,自然而然地就对这素未谋面的血观音从未有过任何好感,甚至是憎恶的。

    这次他前来忘川河,就是为了从此处偷渡进入昆仑,用灵器录下血观音狼狈不堪的留影,为了回去和同伴们一起去嘲笑他。

    人类残忍的天性从小便深入骨髓,他用留影去换自己不用扮演恶人的机会,也幻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能进入昆仑,成为正义的剑修扬眉吐气,将剑刺入这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心脏处,除恶扬善。

    可大概是为了嘲笑他的想法太过幼稚与天真,在猩红的河水淹没他的那一刻,恐惧与无助吞没了他。

    他试图呼救,可那些他从小便一直崇拜向往的白衣修士,却站在远处的阁楼中,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们的面目被大雨冲刷得模糊不清,像是一群聚众的恶鬼,看着他陷落在无间地狱中死去。

    怎么会这样呢?

    他呆呆地,昆仑不是以守护天下为己任吗?

    昆仑掌门不应该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吗?可为什么此时却见死不救?

    他不是没有看见站在忘川河旁边的少年,少年长相精致,肌肤莹润如玉,只是太过瘦削,在暴雨中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无声无息地倒下。

    少年似乎在和谁说着话,脑袋低垂着,他最后抬起了头,对着落水的男孩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眼神空洞,笑起来的时候,就仿佛往看他的人心里挖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是惑人心智的鬼魅,是飘落在一池春水上的花瓣,一眼就令人移不开目光。

    男孩根本张不开口,他认出那是血观音,红衣胜血,艳若桃李,可是汹涌的河水不断灌进他的口鼻,他不抱希望地最后挣扎了一下,“救我——”

    他没来得及说完,就沉入了忘川河。他的视野逐渐黑暗下去,窒息如水草一样缠绕着他,他甚至感觉到有什么在抓着自己往下沉,像是有水鬼在捉着他的脚踝。

    他无助地哭出声来,从未有一刻在内心如此地渴求着呼吸,冰冷刺骨的寒水挤压着他的肺泡,声音越来越沉寂,他挣扎的四肢渐渐失去力气,体温不断地从他体内流出。

    在窒息夺走他的意识之前,他想起了那河岸边静静的少年,忍不住嘲笑自己一声。

    自己在奢望什么呢?

    血观音传闻中杀人不落泪,屠城不眨眼,怎么会在乎他这么一个小小少年落入水中无助地呼喊?

    他绝望地闭上眼,吐出最后一口气。

    然而他的绝望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他。

    “别怕。”

    下一刻,他破水而出,巨大的浪花四溅,他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向岸边,一个温柔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好像把他从水中捞出来,只是一件轻松至极的小事。

    他有短短一瞬间接触到了这个传闻中的魔头的体温,有些凉,但是对他来说,却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遇到的那一洼水池,对他来说那一瞬间的温度将永远地铭刻烙印在他的脑海中,耳畔的温柔吹拂成了他人生的一个戳记,把他尚未成型的人生一分为二,耳畔被自己剧烈嘈杂的心跳声冲刷占据。

    他呆坐在岸边,身上都是谢纾刚刚将他托起时吐在他肩窝的血,一大片的,快把他烫得剥落一层皮。

    他怔了半秒,猛地回过神来,那红衣少年在水中往下坠,他把他从死亡线上推开了,自己迎接撞上了那巨大的死亡,铜镜在他脚边四分五裂,里面还有一个人的咆哮:“谢纾!!!”

    他试图冲上去,抓住那只冰凉的手,可是下一秒,昆仑弟子便从后扑上来把他摁倒在地,有人在他耳边吼::“凡过忘川河者无论几何,必沉一人!你现在跳进去,也是死!”

    他没听进去,他大概只知道,自己今天害死了一个人。

    男孩抹了把脸,试图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他对着沈乘舟艰涩道:“求您了,救救他。”

    他眉眼青涩,眼瞳极大,年龄尚幼,可依稀能看出完全长开时是如何的英俊帅气,他死死地抿着嘴,眼神中满是悔恨与哀求,然而沈乘舟却一动不动,所有人都是一片沉默的,无法回答。

    男孩忽然心里燃烧起一股怒火,他“蹭”地一下,明明比沈乘舟还要矮个几公分,却抓住了他的衣襟,红着眼睛,一字一顿:“你们昆仑是要见死不救?”

    有昆仑弟子在后面仿佛被猛踩了一脚,整个人都蹦起来,“我们为什么要救他?!他是魔修!你懂什么是魔修……”

    “够了。”沈乘舟忽然出声打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泪水雨水混满整张脸的男孩,冷冷道:“谁是今日负责值守的?拖下去自己领罚。”

    他不会去救谢纾的。

    又不是他逼着他跳。

    只不过是说了几句,难道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么?

    荒谬。

    他有哪句话不对?

    沈乘舟面如寒冰,祝茫看得出他如今心情不佳,拍了拍他的肩膀,软着声音:“他这也算是临死前做了件好事。”

    沈乘舟面色骤然森然,他阴沉道:“谁说他死了?”

    祝茫一怔。

    沈乘舟冷冷道:“他之前中了那么多次陷阱,那么多名门正派围攻他取他狗命,他不都活过来了吗?之前就一直杀不死他。他怎么可能会死在跳河上?”

    祝茫怔然:“可……那毕竟是忘川河。”

    最新网址:www.irr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