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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大会比想象中还要无聊, 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 斗笠下的白檀就彻底放飞自我, 成了一条没有思想的咸鱼。

    总之,无论是千年前, 还是千年后, 华国人骨子里喜欢开会的基因, 始终一脉相承。

    正道魁首之称, 毕竟非同凡响, 即便是前辈高人, 也鲜少有能够免俗的,大多数人即使表面上淡泊超然,心里也跃跃欲试。

    因此,除了一些根基浅薄的小门小派,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谦让, 打定主意来见世面“陪跑”之外, 其他教派大多都参与进来。

    众人比武力,比威望,比智谋, 比徒子徒孙, 恨不得从头发丝儿, 一路比到脚底板。又是多方考核, 又是综合评定,每每一言不合就刀剑相见。

    刚开始,白檀还会瞪大眼睛, 赞叹一两句:

    “这剑花挽得真漂亮!羡慕,想学。”

    “嘿,这老大爷一把年纪,拳脚功夫还挺唬人……”

    后来就变成了面无表情,双眼放空:

    “什么?打起来了?”

    “怎么又打起来了?”

    “小伙子轻功很不错嘛,打不过溜得比兔子都快,不知道愿不愿意来我们店送外卖……”

    “这道袍大姐看起来好高贵冷艳啊,也不知道她学什么功夫的,一出手就让气温骤降三度,简直是人体冰箱,做水果沙拉、冰激凌什么的肯定一本万利……”

    作为前任武林盟主留下的孀妻幼子,白檀和关暮雪也被迫围观全程,但抛开东道主身份和几分面子情外,两人其实没什么发言权,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当壁花,宛如一大一小两只吉祥物。

    好在关暮雪聪敏过人,旁观他人激战的过程中,自己开拓眼界不说,对关氏剑法也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也算意外收获了。

    鹤闲山庄有大大小小七八处演武场,众人聚拢在面积最大的那处,你来我往的酣斗了几日,白檀与关暮雪坐在主位上,后侧方是几个青色长衫,细手细脚,鸠形鹄面的画师和秀才,个个泼墨挥毫,奋笔疾书。

    白·周扒皮·掉钱眼里·老板·檀时不时回头扫一眼监工,超严格。

    因着武林大会在鹤闲山庄举行,姑苏城内但凡消息灵通,略有些体面,或是崇武尚道的,都有心前来观战,白檀让管家老杜穿上自己最破烂,补丁最多的一套衣服,站在大门口迎客,以及……售卖观光门票。

    话虽如此说,演武场就那么大,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几圈,后排的观众就有些看不清楚,头两天白檀十分贴心地散了一些同步记录,文字、画面俱全的“白鹤小报”。

    然后,在第三天,围观群众已经养成习惯,自觉去领“白鹤小报”,带回家细细回味的时候,那饿得皮包骨头,一个劲儿翻白眼的书生,有气无力地说道:“承您惠顾,一文钱一份。”

    众人:“……”

    “先前不是不收银钱的吗?”

    那瘦削干巴的书生,声音细若蚊蝇地说道:“我们雪夫人说了,头两份是敬赠,感谢大家伙照顾我们鹤闲山庄生意,她虽想一直这么送下去,但有心无力,毕竟上上下下几十张嘴等吃饭呢。你们是不知道,自从庄主去世,咱们山庄的家底都快耗尽了,世道艰难,小少爷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隔三岔五地饿肚子。唉,孤儿寡母的,可怜呐!”

    众人面色讪讪。

    也是鹤闲山庄多年来一直扶危济困,名声太善,大家接受关家人恩惠已成习惯,所以前两天顺手拿走“白鹤小报”时,无人提出异议。

    眼下虽然有心说不买,但那“白鹤小报”着实生动有趣,故事及插图也精美,实在抓人眼球,何况,好多比斗尚且没有定局呢,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谁还好意思占关暮雪一个失怙稚子的便宜?

    “白鹤小报”如今只是试水阶段,每日只得发行三五百份,利润有限,白檀主要想借此契机打响名头,也一点点扭转姑苏人士对鹤闲山庄的固有印象,行善自然要提倡,但不能毫无底线,更不能养出一批习以为常,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白檀想着自己眼下男扮女装,谁也不知道他的根底,“雪夫人”这个身份早晚要抛弃,既然如此,又何苦为名声所累,所以哭穷哭得理直气壮。

    事实证明,适当示弱还是很有用处的,旁的不说,那些看到关家慢慢走出困境,有重回兴盛势头,有意贴上来吸血的无赖和懒汉、老弱妇孺,都被白檀似真似假的眼泪给震慑了一把。

    舆论总是同情弱者,以往关博和关野在时,不是没有遇到同类情况,虽然最终也没有让这些好吃懒做的人,奸计得逞,但少不得被人嘀嘀咕咕几句,怨他们心狠。

    关博和关野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愿意斤斤计较,白檀却恨不得呸他们一脸。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断绝这些人的生路。力气大的男丁送去耕田,妇人分配到水粉铺子、绸缎庄做工,小孩子全都留在庄子里打杂,白天干活,晚上由衍师傅集中教授一个时辰的《三字经》。

    总之,一句话,干多少吃多少,不干没饭吃。

    经此一事,鹤闲山庄名望更显,但白檀也更愁了,钱又不够用了。

    武林大会持续了将近一旬,众人争来斗去,最后昆仑派掌门屈不平凭借其资历最高,内力精深,威望显赫,门派后起之秀多如过江之鲫等等优势,成功斩获“正道第一人”之称。

    八大门派商讨定,宣布结果时,白檀悄悄松了口气,心道:幸好不是嵩山文言明……

    屈不平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相貌平平,五官平淡无奇,唯有一双眼睛,湛然干净,浑身透着儒雅温和之气,面对众人的恭贺,淡笑颔首。

    少林寺徒众都是出家人,一向不愿插足这些凡尘俗务,但此次圆空禅师被白檀请来坐镇,白檀不懂江湖规矩,近几日都是圆空禅师并几位门派长老,共同主持大局。

    纠葛许久,屈不平脱颖而出,圆空禅师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对关暮雪道:“屈施主宅心仁厚,处事公允,担此大任,实乃武林之福。阿弥陀佛,小庄主,请转交麒麟令吧。”

    武林盟主责任重大,江湖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为了防止他人模仿盟主笔迹,假冒盟主名义,书信往来,传递信息时,通常要用“麒麟令”作为凭证。

    这麒麟令原是关家先祖,用一块意外得来的奇石,命能工巧匠费心淬炼而成,据传闻其质地坚硬细密,刀劈不断,火烧不着,天下间再找不到第二块。

    依偎在白檀身畔的关暮雪垂首,从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暗黑令牌,不舍地用指尖摩挲了一会儿,心下有些难过。

    当年,祖父和父亲先后成为武林盟主,这麒麟令在关家传了几十年,现下,就要交出去了……

    递交麒麟令之际,屈不平忽然出手如电,钢筋铁骨般牢牢钳住关暮雪,快速从腕、肘、肩处拂过。

    白檀这个没见识的,立刻开始护犊子,怒道:“屈前辈这是做什么?!”

    周剑玉抬手,制止白檀动作,“夫人莫急,家师只是在摸骨,绝无伤害小庄主之意。”

    屈不平应声松手,赞赏道:“这孩子根骨奇佳,百年难得一见,然而庄主去后,无人教导,可惜了这般璞玉良材。”

    嵩山文言明落选盟主之位,正是气不顺的时候,闻言眸光一闪,笑道:“好说,我嵩山亦是剑法见长,不若,拜入门下,为师必定细心指点,不叫你这家传绝学埋没。”

    关暮雪回到白檀身旁,将尚有些红肿的手指,塞到白檀掌中,尽显小儿女对长辈孺慕依赖之情。

    这孩子性格冷淡,头一次如此亲近,白檀下意识握紧,转念一想便明白关暮雪的意思,替他婉拒道:“谢两位前辈好意,只关氏祖训有言,不得将剑法外传,前辈们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但阿雪年幼懵懂,不辨善恶,万一在外练剑时,被无耻小人偷窥了去,岂不糟糕?”

    屈不平虽然醉心武学,但立身清正,先前所言更多是一番爱才之心,闻言,知收徒之念不可行,也未强求。

    倒是文言明不依不饶,甚至振振有词道:“魔教猖獗,正道式微,正是我们该摒弃前嫌,同舟共济的时候,咱们多一位少年天才,圣天教就多一份忌惮,夫人怎还好意思计较一己得失,置武林大业于不顾?”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想学我们关家的剑法,告诉你,我们偏不让!

    看白檀始终不松口,文言明使了个眼色,与嵩山派向来交好的华山派掌门岳立锋附和道:“不错,关家剑法、心法,在克制魔教妖孽时,颇有奇效,而今关家人口凋敝,世侄又太过年幼,万一不得要领,或是有个三长两短,剑法心法失传,非但关家百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对武林群雄来说,亦是一莫大损失,为长远计,还是让同为剑宗的长辈,多加庇护的好。”

    听得有利可图,一些倚仗嵩山、华山的小门派,也七嘴八舌地劝解了起来,峨眉、武当二派掌门仍自岿然不动,但随行弟子却明显有所意动,形势大为不利。

    文言明与岳立锋对视一眼,打算以势逼人,周剑玉见情形不妙,想要出言维护,却见师父屈不平示意他先别急。

    正在此时,一直置身事外的圆空禅师道:“众施稍安勿躁,既然,方才屈施主说关小施主人才出众,想必以他的资质,参悟家传剑法、心法,不是什么难事。”

    文言明道:“大师此言差矣,世侄不过是一个五岁孩童,再伶俐也有限,难道他七老八十还未顿悟,咱们也等他到百岁不成?”

    这话实在太过羞辱人,白檀察觉到掌心中的手指一动,他安抚地握了握,寸步不让地说道:“文教主何必如此心急?阿雪到底如何,成年之后,必有定论,倒是文教主、岳教主你们,可敢等到他成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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