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宣这才一点点慢慢讲了起来。
奚家到X城的时候，最开始没有立足之地，是以手工作坊的形式开始的。手工作坊的规模也不大，人员只有那么几个，说起来算是挺拿不上台面的。但是当时是他们自己选择到X城来的，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当时的局面是挺局促窘迫的，毕竟在X城的时候，奚家大小也算是一霸了，但是到了X城这里，居然是这种状态。奚家老爷子当时还年轻，有冲劲，也觉得脸上无光，拉不下面子。
当时奚家内部是什么情况，顾承宣已经无从得知了。这毕竟是很隐秘的事情，肯定是要关起门来自己商量的。
只知道，后来奚家打出改良配方的旗号，声称这是龙城的特产，带着中国味道，和X城的糖果是不一样的。这也不算是弄虚作假，最多只是有点夸张，宣传得太厉害了。
顾承宣说道：“我小时吃过他们的糖果，味道确实很好，和市面上那些批量生产的糖果很不一样。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带着情怀。”
朴小菱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顾承宣以为她不明白，补充解释道：“X城是现代化的城市，是摩登的，是快节奏的。但是sugar就是复古的。这也是K国际现在的文化理念，在快节奏的生活中，保持自己的慢生活。”
朴小菱这才跟着说道：“不，我不是在想什么情怀。我是想，你小时候居然还吃过糖果诶！？好像生活还不错的样子！”
顾承宣：“……你的关注点呢？”
朴小菱感慨：“我都没吃过几次糖果，就算吃，也是最廉价的那种。就是路边卖的那种。”
顾承宣无奈：“等sugar到了你的手里，你可以吃个够。”
朴小菱才不关注自己有没有糖吃，还是很在意顾承宣小时候的事情：“是谁买给你吃的？”
顾承宣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可能是福伯，也可能是我祖父。我忘记了。”
记得糖果的味道，并且记得那么清楚。但是却忘记了给自己糖果的人，他这可真是选择性的忘记。大概是因为他对那为数不多的疼爱，会感到不自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以干脆就刻意去忽略了。
朴小菱突然就不觉得顾承宣吃过好吃的糖有多幸福了。他的童年还是很可怜的，虽然有糖可以吃，但是那糖也不见得有多甜。因为没有宠爱。
顾承宣问：“你还要听下去吗？”
朴小菱：“听，听。这糖出问题了？”
“当时没有出问题。糖果的销量很好，每天都供不应求。后来奚家也有资金开办了第一家公司。这家公司登记的负责人是一个女人。至于是为什么，当时大概只有奚家老爷子自己明白，连管家也不懂。”
朴小菱这次抓到重点：“那个女人是谁？”
顾承宣声音平淡：“只是作坊里的一个普工。我刚刚查了一下她的资料，找到一张她的照片。是个有点姿色的女人。”
朴小菱：“……”
喂，你还说不要我打断你的话，你自己也开始跑偏了啊！查个几十年前的资料，居然还看一下一个相关的人到底好不好看。好色真是男人的本性！讨厌！
朴小菱吃醋，吃得非常严重。
顾承宣像是没察觉似的，继续说道：“我推测，奚家的管家大概是喜欢这个女人的。”
朴小菱：“……”
顾承宣：“怎么不出声了？你不是最爱听八卦吗？”
因为我一不小心误会了你啊……还是不要出声比较好，不然多尴尬！
朴小菱干笑两声：“听着呢！然后呢？”
顾承宣：“后来糖果就出事了。添加剂不合格，负责人和一干人等都被牵连了出来，X城的司法很严格，当时奚家在X城也没站稳脚。于是，那个女人被收押监管了。”
朴小菱：“我的天……但是做坏事的奚家人啊！那个女人不是一个普工吗？她哪里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顾承宣提醒：“你别把人往好处了想。要做负责人就是要担责任，那个女人会无条件就同意了吗？这件事，他们是同谋，只是这个女人被查了出来。奚家老爷子保住了自己而已。”
“即使是这样，也很过分啊！如果是都犯了错，那就该一起受罚的！”
顾承宣轻叹气：“那只是你这样想而已。换个角度，能用负责人这个身份和风险，去换取利益的人，她有多理智，多冷静，你能想象吗？”
朴小菱试着体会了一下，然后摇头。
顾承宣继续说道：“那个现实的世界……是很残酷的。被关几年，出来仍旧是要生活的。她要怎么继续下去？”
朴小菱后知后觉地问道：“所以，她要给自己留后路。”
“对。所以审判结果，是她一个人的全责，其他人都没有受一丁点的牵连。奚家那个老东西也是很会把握时机，开庭宣判的时候，他找了很多媒体去拍那个女人锒铛入狱的情形。事后又对大众很真诚地道歉，从头到尾，他都坚持称，自己也是受害者，根本不知道成分有问题。他还称，自己还给奚家几代单传的独子吃过有问题的糖果。”
朴小菱立刻说道：“假的吧？”
“不管真假，奚锐利也都是个可怜人。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他爸爸亲手给他喂毒药。如果是假的，那就是背锅了。”
“后来呢？”
“奚家老爷子对媒体宣布，会解散这间公司，重新开办另一家公司，用自己的理念去做纯正天然无添加的糖果。这次办的就是sugar，注册时登记的负责人是管家。”
“啊？故技重施？”
“不是。这次是很干净的公司，从原材料的采购，到流水线研发，以及最后的包装，都是全透明的。也就是说，X城的人，甚至全世界的人，不管是谁想去看sugar的生产线，都是可以的。”
“我不太懂……”
顾承宣试着用最简单的语言去解释：“这么说吧，先前的公司被查获，在商业营销上，算是一种反向宣传。奚家以前在X城的闻名程度并没多高，经过那次开庭，他就成为人人皆知的了。事后的欧姿态摆得足够好，加上有人顶罪，也很容易洗白。”
“然后奚家这才是真正站稳了。”
顾承宣点头：“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看不上奚家那个小子的原因。凭借这种手段发家，还不如真刀实枪地去闯地盘。”
他们顾家是没做过这么下作的事情，他们家的人都喜欢直来直往，走直线，从来不肯绕弯路。
也算是另一种坦荡吧。
朴小菱想了想，说道：“但是你这也是跟我说了奚家的另一个版本发家史呀……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顾承宣反问：“什么地方？”
朴小菱说道：“比如说，sugar为什么要登记在管家的名下，那个女人后来出狱了吗？她又回到sugar工作了吗？奚家老爷子为什么由着管家处理sugar，根本不插手？”
“那个女人，”顾承宣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在出狱之前，死了。”
“啊……？”
“监狱斗殴，原本和她无关。但是拳脚无眼，不知道是谁撞到了她的要害，一击毙命。”
朴小菱大概明白了些什么。这个女人出狱之后，就会是sugar的负担，很大的负担。她是有案底的，要接受她并不容易。再者，她所犯的案子，是和食品有关的。
sugar是一家食品公司，好不容易才从那场风波里洗白了，正是发展势头强劲的时候，再来这样一个人，它的信誉度当然会立刻下降。到时候sugar要怎么继续经营下去？那之前的功夫，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然而当初他们一定是签有什么协议的。奚家也不能放任那个女人流落街头而不管她。当时的奚家，在X城已经落稳了脚，有一定的能力，去做一些暗地里的手脚了。
总之女人死了，还是死在监狱之中，跟奚家没有关系。奚家依然是干净的，卖着他的糖果，对世人诉说一个甜蜜的美梦。
朴小菱叹口气：“我明白了。管家喜欢那个女人，女人被奚家害死了，所以奚家老爷子把那家公司给管家，让他随意处理。”
“差不多就是这样。”
朴小菱有点郁闷：“但是那是爱人，不管多坏，那是自己的心上人。一家公司怎么能换得了呢……管家难道就这么接受了？他没有觉得这家公司很脏吗？毕竟沾着自己爱人的血。”
顾承宣犹豫了一下，才对朴小菱全部讲明：“我猜测，不是管家喜欢那个女人，他们两个人应该是相爱的。她入狱之前，一定也知道自己的结局，知道自己……是会死的。sugar是她给管家谋划的最后一个保护伞。也可以说，是一份爱意。”
朴小菱听得一阵一阵的唏嘘，感慨管家也不容易，一会儿又说这也是他们活该的。赚什么钱都好，但是不能从人嘴里赚昧良心的钱。
“糖果是要给孩子吃的，他们那些人怎么忍心从孩子身上赚这种钱！太过分了！”
顾承宣揉揉眉心：“你太激动了。”
朴小菱立刻坐直了身体：“你不觉得吗！？我以前没有太大的体会，但是我现在做了妈妈，发现凡事对小孩子不好事情，我都好生气啊！”
顾承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朴小菱眼珠子转了一下，跟着问道：“你也吃过那个糖，没有什么影响吗？”
还算是她在替那些小朋友鸣不平的时候，分出了些心思来关系顾承。也蛮难得了，平时只要是念念的事情，她根本就不理会别人了。
顾承宣小小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有点放松：“没有的。没有太多，我只吃过一次。”
朴小菱自言自语：“那还好啊……那你说，这间公司，我要接吗？”
顾承宣反问：“你想接吗？”
朴小菱：“我有点犹豫诶……这样发家的，总觉得有点恶心。但是听你说的，好像又是很好的机会。”
“这都看你的选择。可以接，也可以不接。”
朴小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会考虑一下的。你快去休息！”
顾承宣挑了下眉：“说完正事就要把我踹开了？过河拆桥有点太快了吧？”
朴小菱皱起鼻子：“你能保证你明天六点能起床吗！？快去休息啦！给你一个晚安吻。”
朴小菱现在还真是有够主动，连晚安吻都能想起里了。不过老实说，顾承宣有点不太习惯。毕竟这是以前根本没有出现过的，但是最近又发生得太频繁，反差太大了。
以至于顾承宣心里边有点毛毛的，不太舒服。
朴小菱凑近了屏幕，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呀？很不情愿吗？”
顾承宣很认真很严肃地看着朴小菱：“你老实告诉我，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什么不好的事情？”
“就是……”顾承宣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顿了一下，“就是负面的？”
朴小菱更茫然了：“我这边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呀！哦，就打算给奚锐利唱歌的那一件，虽然当时瞒了你，不过后来也老实交代了嘛！再没有其他了。”
顾承宣微微皱眉。
朴小菱问：“你怎么了？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我真地都告诉你了啊！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了！”
顾承宣：“那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有吗？”
“有。”
“我没觉得奇怪啊……”
“我觉得有。”
于是朴小菱和顾承宣两个人，隔着视频，大眼对小眼，互相看了半天。结果也没看出来个什么所以然。
顾承宣无奈：“算了，快去睡觉吧。”
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月亮都沉睡了，星星很安静。朴小菱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觉得，X城的冬季好像快过去了。
萧瑟和凄苦风雨都变得很淡了，空气中，像是透出了暖意出来。
朴小菱知道这是自己的想象和错觉。深夜的室外一定还是很寒冷的，这个时候走出去，瞬间都能被冻成冰棍。但是她心底扬起了阵阵春风，那春天就不会太远了。
第二天，朴小菱睡到中午，醒来的时候在床上伸懒腰，拿手机给顾承宣发早安信息。顾承宣没有回，大概是在忙，没有看到信息。
朴小菱躺在床上发呆，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头天晚上顾承宣在胡言乱语什么的。也难怪他会觉得不对劲，是自己的行为不太正常吧？以前好像没有过这样的时候，睡觉前要说“好梦”，睁开眼就说“早上好”。
这么主动……也确实不像自己了呢！
朴小菱翻了个身，拿着手机给顾承宣发讯息。
“近来感悟：人生苦短，珍惜之人必当分外珍惜。惟愿余生都能相伴，闭上眼睛，睁开眼睛，都是你。”
朴小菱文绉绉地打了这么一段，点了发送，然后心满意足地去睡回笼觉。不过这次她才刚刚酝酿出一点睡意，就被吵醒了。奚家原本给她准备的卧室在二楼，她不想上去住，就在一楼的客房住了下来。
索性平时这边都很僻静，没什么人吵闹，一楼和二楼的区别不大。不过今天突然间就变得吵闹了，明显是有人在敲门，锲而不舍。朴小菱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给蒙上，捂住耳朵，还是不行，那个敲门声一直在，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朴小菱简直要崩溃了，坐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披上一件外套起身去开门。
她在奚家没有安全感，对于奚家人给她安排的房间，她也不想住。二楼是主人的卧室，一旦住进去，就好像自己两只脚被埋在土里了，会一直长在奚家这块儿地上，再也拔不开脚。
所以她不肯住二楼，简直要睡一楼的客房。并且对于客房之中，她也只占用一张床，不会把这里改造成自己习惯的住宿场所。这样就好像自己是个行色匆匆的过客，只是在这里暂时歇脚，随后就会启程，离开这里。
这也只是一种自我安慰，不过这种这种坚持会让朴小菱觉得心头舒服。这算是一种提醒，时刻警醒着她自己，让自己知道，自己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
不过自我安慰是一回事，一些防备措施也还是会有的。朴小菱睡客房，晚上都会把门给反锁住。想到奚家的人肯定会有房间钥匙，她还会在门上悬挂一个小铃铛。
只要有人推门，铃铛就会响起来，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她就能醒过来。
铃铛也是顾承宣给她定做的，她偷偷藏着，没让奚家的人知道。这会儿有人一直在敲门，朴小菱先伸手去摘了铃铛塞到口袋里，才打开门。
结果她刚开了锁，门就被外边的大力给撞开了。朴小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急急地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没有躲得开，仍旧被门给撞到了脑门上。
外边推门的人肯定是没留什么力气，朴小菱觉得这门磕在自己头上，居然还反弹了回去。她自己的重心不稳，也往后倒了下去，摔坐在地上。
即使是客房，也铺着厚厚的地毯，很柔软，倒是不会摔疼了。不过脑门上被撞的那一下，可真是不轻，朴小菱觉得自己眼前都黑了，好多金星星在转来转去。
等她眼前的黑雾都散开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是泪流满面的状态……
居然把眼泪都给撞出来了！
朴小菱在眼睛上抹了一把，视线才清晰起来。先入目的是一双脚，女人，穿着今年冬季最流行款式的皮鞋，皮质很好，鞋跟不高，看起来是很舒服的。往上是纤瘦的脚踝，穿一层薄薄的丝袜，勾勒出美好的肉体形状。
是个女人。
朴小菱捂着脑袋抬起对，正好和一双眼睛对视。眼睛圆圆的，本该是带着一点天真烂漫的，但此刻却是阴晴不定，颇有几分傲慢的神色。
傲慢也只是表象，往深处发掘，这人骨子里是有点低落自卑的。倒也不是说她表现出来，就是一种感觉，总觉得她的眼神出卖了她。
朴小菱没出声，等对方先说话。
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一眼，就掀起眼皮子，往房间里瞥了过去。目光绕一大圈之后，她扬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就住在这种地方！？也太简陋了点！”
蔑视之情溢于言表，这个人……
只能是传闻中的苏小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