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朴小菱，他一直很有耐心。
直到这次吵架，他的耐心耗光了。
朴小菱能感觉得到，他的态度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他不再沉稳，不再冷静。他也是激动的，他内心有情绪在翻涌，在咆哮。他在这种状态下，已经不能顾忌朴小菱如何了。
他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世界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再也看不到别人。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顾承宣，朴小菱不敢保证，他还念着自己。朴小菱根本没有那个自信，在自己走了之后，他还会像几年前一样，怅然若失，像是丢了最珍惜的宝物。
假如他还把自己当做宝物，那他大概不会就那么人任由自己离开了。这是一定的，从来都是他留我，他一直留我。这次没有，那是彻底地……
放手了。
所以现在我跟他说我要回去？这不是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呢！他不会想让我重新回去，重新呆在他身边的。我自己也不会去找这个难堪，把自己的脸伸过去让他打。
这太难堪了。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但是……念念怎么办？
念念性格上的缺陷，毫无疑问一定是和家庭有关的。他小时候就跟着自己漂泊，归属感很差，没有依靠，没有安全感。这种生活过了三年，到了顾家之后，一点都咩有变好。
自己和顾承宣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一定是会影响到他的。那些社会上的不安定因素，已经渗入他的生活了。另一方面，自己回到顾家之后，反倒是忙了起来，陪他的时间还不如以前多。
以前不管再苦再穷，两个人是相依为命的，总是在一起，有馒头也一起吃，那也是甜的。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彼此，晚上会道了晚安，给彼此一个亲吻，才会相拥而眠。吃饭也在一起，散步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
后来呢？
念念他是会感到孤独的吧？他内心会不会茫然？会不会惶恐，会觉得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孤僻起来，不爱和别人交流，不和被的小朋友一起玩耍。这样，他和那些小孩子保持了距离，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什么，到最后也就不怕再失去了。
四岁的小孩子，怎么会能想到这些呢？
他经历过多少挣扎和迷茫，才会把自己的行为，调整到现在这样的状态？朴小菱想想就觉得可怕。
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这路该怎么走下去。
脚底下的路是实实在在的，可是心里呢？心里一片茫然无措。朴小菱攥着拳头，恨不得脚下是没有路的。多希望能给我一个出路，哪怕现在我脚下空空荡荡，那也都无所谓的。
可惜，没有机会。
朴小菱走得很慢，身影在小路上渐渐离开，变得越来越小。很久很久之后，才彻底消失不见。在她走过的路后方，幼儿园的门前，一辆车才缓缓出现。
是顾承宣的车子。
顾承宣坐在后座，隔着玻璃看那个方向。已经咩有人了，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他还是盯着那边，好像还是有人的背影。但更多的，是他的幻想吧。
莫森看一眼他的表情，本想开口问的，结果张了张，又把话给咽了下去。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顾少了。他正沉思，虽然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但多半是和朴小菱有关。
那就不是让人愉悦的事情了。
没有谁会看到自己的前女友还能保持好心情的。更别说顾少这种恋旧情的人，原本这场分离就让他碎了整颗心，人都憔悴下来了。
车厢里沉默了好久。顾承宣一直在想着什么事情，有点发呆的样子。莫森也不敢开口，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司机就更不敢有动作了，坐在驾驶座上，像是一尊雕像。
直到幼儿园里响起欢快的歌曲声音，接着传来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都汇聚在一起，听起来很热闹。
莫森才敢开口提醒道：“放学了，可以接念念小公子回家了。”
顾承宣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推开车门，迈了下去。
莫森愣了一下，才急忙跟着出去。他实在是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没想到顾少会亲自下车。这实在是太怪异了，跟他一贯的性格完全不符合。
以前顾少是什么人？那是多冷漠的一个人啊！高高在上，不管对谁都是这样的！包括念念小公子，到了他面前，也不自觉地先低了几分。
现在，他居然要自己去接念念放学？这以前都是三三在做的事情，他要亲自去做三三的工作？
实在是有点……难以想象。
说起来，顾少最近的行为都很无常。倒也不是喜怒无常，只是他的举止没有一个定性，总是变来变去，难以理解。
比如他突然之间就要回龙城，说走就走，也不带人，就一个人回去。结果在龙城呆了几天，就回来了，开始在宅子里乱重建。
宅子几乎被他拆了一遍，这才几天的时间，很多地方都面目全非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也不敢问，只能听着他安排，行动起来。
也确实是不敢问他。他的气场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压抑，整个人都像是浓重地要滴出墨水来。他也不说话，很多时候都是保持沉默的，也没什么表情，不会凶下边的人。但是他看着人的时候，那一双眼睛，阴郁得让人发寒。
也就莫森和阿兰敢在他面前活动，其他的下人，根本就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怕他随时都会爆发，自己被累及。毕竟这样的顾少实在是太反常了。现在这种时候，哪怕他发一通火气，那也好过他现在这样沉默。
这种状态从他回来Ｘ城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回来之后，居然要求念念和他一起睡觉。
这才是让三三跌破眼镜呢。
三三试着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怕顾承宣不懂得照顾小孩，而念念晚上睡觉又是很不老实的，总喜欢踢被子，一定要经常给他盖被子才行。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谁家，那会是什么情况？
三三怕念念着凉生病，也担心念念的睡姿不好，会吵到顾承宣，让顾承宣更恼怒。
结果三三暗示了好几次，顾承宣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根本不想理会，就是要带着念念睡觉。三三快愁死了，让莫森想办法。莫森琢磨了半天，只好直接说。
莫森表达了三三的担忧，当然，侧重点偏离一些，他说是怕念念会影响顾承宣休息。顾少居然很大度地表示：没关系。
这种态度，不像是他以前对念念那么苛刻的样子。太宽容了，带着包容性，像是要把这个孩子纳入到自己的胸怀之中。以前他对念念是没有这种耐心的。
只有朴小菱。只有面对朴小菱的时候，才会有这样宽和的态度。
而对于念念，他一向是恨铁不成钢，急切地希望念念成长起来。
结果他回龙城呆了两天，居然完全转变了自己对念念的态度！
三三和莫森悄悄和福伯联络了，说了这边的情况。福伯在电话中只是笑，笑得很温柔，也很开怀，是真正感到愉悦了。福伯劝他们不用着急：“人在每个不同的阶段，总是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三三表示，她不太懂。
福伯柔声说道：“没什么，这大概是……他的一个历练吧。有些事情，你该说就说，不用怕，只要你们认为是对的。”
有了福伯这句话，三三心底还稍微安定一些。福伯都说了，自己也没必要再保持沉默，一直防着顾少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疯了。
顾承宣坚持要带念念睡觉，这是谁都该表不了的，他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改变。念念这孩子也是，大概是对于“和顾承宣一起睡觉”这件事很好奇，居然也没拒绝。
其实三三是很希望他能哭闹一阵子，赖着不同意，说不定顾少心里一烦躁，就放弃这个念头了。
没想到念念居然这么配合。怎么说呢，果然还是父子连心的，在自己没察觉的地方，他们其实也是很亲密的。
既然是事实，没办法改变，三三只能硬着头皮，给顾少上课。念念睡觉时有什么习惯啦，要注意什么，几点要喝牛奶，什么时候会上厕所。
这些事情都是很繁琐的，并且及其消耗人的耐性。尤其念念这个孩子非常没有安全感，如果一觉睡到天大亮也就还算好。假如他晚上突然惊醒了，那他是一定会哭的。
哭起来就哄不住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有用。并且他一定是要有人陪着他，在他身边，一分钟都不离开。直等到他哭累了，他自己才会睡着。
这中间最少需要一个小时，有时候他比较有精力，可能会闹到天亮。
三三真怕顾承宣会碰到这种情况，他是绝对没有耐心去陪念念哭那么久的。
结果三三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顾承宣一点都没听，到最后直接应了一声：“没有那么麻烦。”
三三傻眼了。
照顾孩子本来就是很麻烦的啊！孩子的世界是很复杂又微妙的！你说没有那么麻烦，是什么意思？你打算做什么啊？
第一天晚上，三三胆战心惊地在外边守了大半夜，她就知道“没那么麻烦”是什么意思了。
所谓“麻烦”，多半是因为和自己的行为准则不一致了，自己要分出另一套心思去应对，那就多了一些程序和规则。这是麻烦。
如果想要不麻烦，那只要保持一套行为准则就可以。也就是说，让念念的行为，完全符合顾承宣自己的心里预期，也就不麻烦了。
所以晚上，三三听到房间里传来顾承宣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些沙哑：“不要动。”
念念半睡半醒，哼唧了一声。
顾承宣又强调：“不许出声！”
念念就醒了。
可以想象到房间里边的场景，念念一定是茫然的，抽泣了两下，就放开嗓子大哭。哭声实在是太凄惨，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变过。中间也咩有停下来，没有断断续续。
可见……顾承宣根本就没有哄他……
三三简直想破门而入了！顾少这个爸爸是怎么当的！？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就这么放着小孩哭下去！他不心疼吗！？
我还心疼呢！
小孩子很哭下去，会把嗓子哭坏的！严重的话，说不定会发热啊！
三三差点冲进去，被莫森给拦住了。三三就要嗯莫森掐起来，莫森冲她摇头，把她拉到外边的小厅，低声说道：“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就说，顾少是不是念念的父亲？”
三三无奈点头：“是、”
莫森又问：“在母亲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应该由父亲行驶教育权！？”
三三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也不用跟我说教。但是我就是心疼念念啊！”
莫森难得露出笑意：“你等等看。”
莫森让等等看，三三还不明白他的用意，仍旧是一脸急躁，在原地转来转去。念念还在哭，声音已经有点沙哑了，间或还会有些抽噎的哽咽声。小孩子哭起来是很容易抽搐的！
顾承宣连这个都不懂吗！？居然就由着念念这样哭下去！？
太过分了！
莫森倒是一脸坦然，没什么不自在的，就真地在门外等了起来。
三三忍不住，问道：“你等什么啊？”
莫森抿了下嘴唇，跟三三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怎么跟你讲。就是……
念是顾家的孩子，他的一些行为准则，应该由他的父母来负责。”
三三表示：“你在说什么东西……完全不明白。我知道念念应该由他的父母来负责，但是……”
“既然知道的话，那就没有什么但是了。孩子会成长为什么样子，这是父母的影响。是好还是坏，是善果还是恶果，都是父母的事情。”
三三皱着眉，一脸不认同的样子：“所以你是说，我们就不要管了？哪怕念念在顾承宣的手里，变得可怜兮兮的，我们也不要管？”
莫森抬手示意她不要急躁：“冷静些。这只是理论上来说。再说了，你对顾少就那么没信心吗？”
“难道你对他有信心？”
“为什么不呢？”
三三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莫森这个家伙，居然对顾承宣还抱着希望，认为他能处理好自己和小孩子之间的关系。这太奇怪了吧！？他连和成年人都相处不好，对自己的爱人都是那样的态度，怎么会和小孩子和平相处？
再说了，现在念念确实在哭，难道莫森直接忽略了这个事实？
但是也没办法，莫森把路一拦，三三根本过不去，只能在这里等着。说来也奇怪，房间里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可能是念念哭累了，要歇一会。
不过按照平时的习惯，应该没这么快就安静下来啊……
莫森看三三一眼，明摆着是说“你看”。三三捶了他一拳，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啊？”
莫森的表情难得活泛起来，带着一点笑意：“所以说，他们父子之间，有他们的相处方式。遇到问题，他们也会有他们解决方法。”
三三还是一脸惊讶：“真得解决了？”
莫森让开一条路，反问：“要不然你进去看看？”
三三使劲掐他的胳膊：“闭嘴！顾少的房间，我怎么能进去！”
莫森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看起来亲近又自然，不像平时，总是板着一张面瘫脸，凶巴巴的，特别吓人。
三三不放心，在门口又守了一会儿。隐约听到里边有对话声，顾承宣的声音很低，沙哑的，缓缓传出来。
“哭累了吗？”
念念抽泣两声。
顾承宣的声音又传出来：“哭累了就睡觉吧。”
念念还是没有给出回应。
顿了一下，顾承宣才说道：“我在这里，放心。”
很日常很随口的话，却是一句承诺，让人心里安稳下来，感到可靠。三三隔着那扇门，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量了，跟着放心下来。
念念稚嫩的童音才响起来，脆脆的，还带着鼻腔：“那你会走开吗？”
顾承宣回道：“暂时不会。但是如果我有其他需要办的时候，那我是会走开的。”
三三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干嘛要这么说啊！？好不容易不哭了！这一句说出来，那不是让他没有安全感吗？他还能好好睡觉吗？
三三已经摩拳擦掌，大有现在就冲进去把念念抢出来的意思！
结果房间里很安静，没有念念吵闹的声音。三三愣住了。
之后过了很久，才传来念念小声的商量：“那你办完事会回来吗？”
顾承宣应了一声：“会的。不管走多远，最终，我们都会回到这里。”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再也没有说话声。念念大概是睡着了，顾少在看书还是在做什么，这都不确定，也无所谓。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
平时自己又要抱又要哄，好话都要说尽了，尝尝搞得口干舌燥。但是也没有多大的作用，最终还是要他自己哭累了，才会安静下来。
到了顾承宣这里，反倒是变得……这么容易就解决掉了。
三三有点心塞。也觉得不可思议。
莫森在她身边晃晃悠悠，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一边说道：“这下放心了吧？你真地要相信顾少才对，他有这个能力，去做好任何一件事情。”
三三白他一眼：“我倒是更愿意相信朴小姐。”
莫森无奈耸肩：“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始终不能达成一致。”
三三夸张地给出回应：“那就太抱歉了。不过我始终坚信，小姐才是我最心疼的人，是我最想关心的人。”
“这乜有错。你是应该这样做。”
三三笑起来：“非常感谢，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要去睡觉了，晚安。”
莫森回道：“做个好梦。”
整个宅子都安静下来了，钟表不停歇，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童真的梦一直在蔓延。
那是念念的梦，不知道会梦到什么，但一定是甜的。
要说顾承宣和念念一起睡觉的好处，别的还真想不出来，唯独一点，他把念念很多坏习惯都给改掉了。三天而已，念念就习惯他的方式了，晚上惊醒的时候，眨巴着大眼睛，四处乱看。
还是会哭的，不过哼唧两声，是小孩子没有安全感时的本能反应。接着，他就会抱持冷静，看到身边的人之后，凑过去蹭两下，然后就安心地睡了。
还有晚上乱踢被子的坏习惯。
这个三三是没办法知道的，毕竟那是顾少睡觉的地方，绝对不是自己能进得去的。不过她一直担心念念会着凉，事实上，第二天的时候，念念说话确实带了些鼻音，还是有些着凉的。
三三又着急了一场，唯恐他会生大病。结果也就是第一天。第二天的时候，他就好起来了。
三三问他晚上睡觉冷不冷。
念念点头：“好冷的。所以我只能自己给自己盖被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