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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飞扬。

    江南很少有雪, 但雪一下起来,竟似乎比姜晨记忆中长年覆雪的昆仑更加猛烈。

    城郊的雪有寸许深了, 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斜斜得刮着。茫茫天地一色, 了无人烟。

    丁枫简直想不通他为何选在这样的日子出城打猎。

    寒风刮在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人心也渐渐冷了下来。姜晨漫不经心的抚了抚白马背的鬃毛, 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提了提, 取下了弓箭。

    他已回来月余了。

    踏遍天下,最终来还是觉得江南风景,最为温婉清和, 让人心静。

    姜晨自然也清楚,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是非之地, 又怎会真如它表面这般,平静安宁。

    越平静的水,底下越是暗潮汹涌。他心中有数。他需要极快, 极快的熟悉黑暗。

    丁枫骑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拍落了斗篷上的雪。

    可虽然他骑马之时, 神态自若, 根本无人怀疑到他双目失明,但身边之人又如何能不为他提心吊胆。

    公子他再比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更像正常人,他也是目盲之人。独身骑马,危险极大,可他心中决定, 他人又根本无法劝阻。

    寒冬腊月。

    马儿也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徘徊,缓缓停下了脚步。这瞬息之间,面前的人就走的更远了。

    姜晨不曾回头,也似乎毫无意愿回头。

    丁枫望着他,怔了许久,到他的身影转过林木边角要看不到了,才反应过来似的,马鞭一扬,风风火火的催马赶上,此刻连脸上惯常的温如春风的笑意都隐没了。

    他习惯性的落后了一个马头,沉默的跟着。

    姜晨听到匆匆的马蹄声,偏头望了一眼,“何以如此失态?”一会儿止步不前,一会儿又策马扬鞭。丁枫性格真真切切随了原随云,无论刻意模仿还是天性如此,总之他绝非鲁莽之人。这会也不知慌乱些什么。

    丁枫呆了一呆,未曾想到他会忽然主动开口,无话找话,“路滑,公子小心。”

    姜晨微微一笑,也不深究,“你也是。”一个高手如何会在意路滑,又如何会忧心落雪,但他却未反驳,反而客气有礼的回应了。

    丁枫简直受宠若惊。当年原公子救他到蝙蝠岛之后,亲自教导他的全部武艺,他学成之后报得家仇,因此心甘情愿追随他忠心不二。但一到蝙蝠岛上,公子他就变得不苟言笑,手段……也颇为凌厉,丁枫敬重之余,从来不敢僭越。今日随口一句,公子竟未像往常那般多疑他嘲笑他的眼睛,反而回应了。

    丁枫揉了揉脸,嘻嘻一笑,却不再是往日那般仅浮于表象。

    两人又走了一程,沉默,沉默到仅仅听到天地间白雪簌簌与寒风冽冽的声响。

    丁枫想到无争山庄的消息,试探着问,“公子,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么?”

    姜晨低头有一下没一下抚着马鬃,仿佛又一时失聪了。

    丁枫又问,“公子,难道你真要与山庄断绝联系?”

    姜晨依然未答。

    平素他最是个会看眼色的人,此刻却好似全然不管自家公子是否愿意回答,又问,“既楚留香已死,岛上之事恐怕无人可知。若公子是忧心牵连老庄主倒也不必,只……”

    话只说了一半,见到姜晨目光,将后一半咽下去了。

    失明之人的眼底总是长久的带着寂寞和萧索之意。可当他那般平静,一言不发看着你的时候,你总是再难以生出任何为难他的心思。

    姜晨转过头,骑马缓缓走向通往城池的官道,是否牵连无争山庄他不想在意。可是,他做事要的绝不是十拿九稳,他只要百发百中。

    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运气无疑下下之策。所有的危险都要掐灭在萌芽之中。

    丁枫叹了口气,心情低落了些。公子总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从来不与人言。他不回去,恐怕还是忧心无争山庄。若非如此,何至于在此隐姓埋名。公子一向最为尊敬他的父亲,若说此次没有避嫌之意,打死他都不相信。公子生性谨慎,此次除非确认岛上之人死尽,无人能暴露蝙蝠岛的秘密,否则他恐怕绝不会再牵扯无争山庄了。蝙蝠岛销金窟已建立五年有余,却无人知晓它与公子的关系,就是明证。

    他游走江湖探听消息之时,早听闻过原东园老庄主最为宠爱这幼子,可谁又知原公子何等仰慕和敬重他的父亲。丁枫跟在他身边也不过两三年之事,却也足以看出公子脾性本是极为矜傲,可唯有对他父亲事事遵从从无违背。甚至蝙蝠岛,都是他一人秘密进行,有朝一日事发,也绝对与无争山庄扯不上一丝半点的关系。

    自三百年前无争山庄建成以来,名侠辈出,只近五十年,一直没有惊人之笔。无争山庄积威甚重,所以仍担得起武林第一世家之名,可若长久下去,无争山庄终会隐没。当代庄主原东园生性淡泊,不以此事为意。但他对独子的爱惜,无疑正是公子建立蝙蝠岛极为重要的原因之一。以公子的脾性,是万万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无争山庄隐没凡尘的。

    他三岁之后目盲,可心底自有一种他人都未有的傲气不甘,上天对他越是不公,他越是要事事做到完美,证明他不比任何人缺少什么。像公子这般人物,又有谁能让他俯首认命。

    建立蝙蝠岛时,他已算好了所有好的坏的可能的结局。只是不曾料到,楚留香会义无反顾踏进那个销金窟中。也不曾料到,一时怒气于心,竟轻易地断送性命。

    林木间突然闪过一道白影。

    丁枫还未陷在对姜晨近些日反常的猜测中反应不过来,一支箭已嗖一声隐没在荒芜的枯草丛中。

    姜晨眨了眨眼,收了长弓,“是什么?”

    丁枫翻身下马,拨开枯草拎着白兔的耳朵到他面前,“公子,兔子。”

    这几日他已完全适应了目不能视的生活,此次极其准确要接过来,被丁枫阻止,“公子,有血。”

    姜晨的手一顿,“死了?”

    他明明能感到,气流不同,它还在挣扎。

    丁枫摇了摇头,看着兔子后腿的那根长箭,“没有,未曾伤及要害。”

    姜晨微微点了点头,“洗干净,送来。”

    丁枫抓着兔子,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领会了这五个字。

    虽然得了只猎物,但此刻他突然没了来时所想的熟悉感知力的好心情,兴致缺缺吩咐了一句,“回吧。”

    丁枫总算松了口气。自三岁那场大病后,公子目盲,身体也落了病根。天寒地冻,他纵然内力护体,又能维持多久,能早早回去还是回的好。

    他这担忧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听闻神医张简斋曾应老庄主之邀为公子调理,只是也无可奈何,叮嘱切勿让他情绪太过激动。当日他亲自下令炸了蝙蝠岛,毁了数年的心血。丁枫自己都心疼了许久,遑论公子。后来发现他不甚在意,全无甚么忧伤惋惜的情绪,丁枫又放心了。细细想来,公子自小长在无争山庄,眼界自然非常人可比。蝙蝠岛虽有诸多奇珍异宝,却也的确不值得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放在眼中,是他杞人忧天了。

    姜晨不自觉将到来之后的一切与原来的剧情对了一遍,忽然想起来,“武维扬那里情况如何?”

    问的虽是武维扬,实则也在问神龙凤尾两帮派的事务。

    丁枫立刻反应过来,“半路杀出个云鹰!听闻是什么云从龙的侄子,不过公子放心,属下定会想办法解决他的。”

    姜晨扣了扣指尖,“……堵不如疏。”

    此话一出,丁枫便知,那位假的武维扬已成为弃子了。

    “公子,蝙蝠岛已毁,还要神龙凤尾两帮何用?”何以还如此费心?

    姜晨淡淡道:“岂会无用。”

    控制着长江上下运输的帮派,总会有用的。

    ……

    大雪之夜。

    除夕。

    姜晨抱着一只兔子坐在内室。他浑身上下也是毛裘,静静坐着时,也仿佛跟只兔子一样,无害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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