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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七,川北大地寒风凛冽,风雪似刃,刮得人脸上生疼,栈道上凝结了一层坚固的寒冰,愈加陡峭崎岖。

    汉安西将军张勇身着绵甲,坐在一辆破旧的粮车上,凝望着前方的远山怔怔出神。

    从接到王辅臣兵败的战报开始,他就立即围率领着他的部队火速拔营,艰难的向梓潼方向进军。四万多大军顺着栈道一直拉开,连绵近三十余里,红火的军服竟将这片白雪地映得鲜红,山间崎岖,前队踏过之后,原本凝结成冰的道路早已一片泥泞,溜滑不堪,行军路途显得异常危险,这片栈道自明神宗年后,就再也没有经过良好的修缮,而且就是几十年前,著名的农民起义军将领张献忠成功夺取四川之后,为了割据自保,甚至有选择的进行了大面积破坏,于是时至今日,这条入川险道更是险上加险。

    汉王的申饬诏书于三日前抵达中军帅帐,大军前锋挫败,朝廷震怒,汉王严令安西将军麾下步兵第八、第十军火速增援,营救王辅臣部。

    这次的汉王诏书一反往日的亲切,言词极为凶狠,几似指着张勇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大汉威武,王师往出,无不克,无不取,唯伐川之役,周转重重,尔知否?!臣工有心耶?!将军用命耶?士卒可用耶?寡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揪心深思:将军征伐于外,朝廷调度于内,粮草不济,辎重不灵,其咎在于寡人,于将军无干也;然运筹不利,丧师失地,其咎于谁?!……此役出师数十万口,耗帑近千万两,天下瞩目,大汉臣民翘首尔待,然连绵半载,师老无功,将军‘欲’至寡人于何地?!……尔自善处、善处,宜思之,切莫以朝廷法度为儿戏……”

    张勇汗流浃背,没有任何犹豫,拜领汉王诏书之后,立即“痛哭流涕,惭愧无地”,并且当着传诏使者的面,当场在自己的脸上刺了一剑,以表示绝对不会辜负汉王的期望,一定要救出马鹞子所部,拿下四川。

    平心而论,林风的命令在这时早已迟到了。从接到王辅臣战报的那一刻开始,张勇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汉军的成军历史上,是从来没有哪一个整军的部队成建制的被人歼灭,所以说如果在他的指挥下发生这种事情,那他的职业生涯恐怕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即使不算上影响和名誉,仅以战局来看,王辅臣的那支部队也是不能不救的,目前汉军两路伐川,双管齐下彼此呼应,完全占据了战场主动,将王屏藩的主力牢牢钳制,但若是有其中一支被消灭,那么战局就会立时大变,王屏藩所部除了士气大振之外,大可占据主动,退可固守绵竹、成都,进可以南下奔袭,攻击王吉贞所部。

    而除此之外,甚至还可能对南州朝的政局产生影响——之前南周皇朝在林汉帝国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压力下,对四川的前景极度灰心失望,摆出一副放弃的姿态,王屏藩几乎是孤军奋战,而若是此战获胜,恐怕就会有有心人以为“川中事有可为,大可徐徐图谋,与汉军周旋之”,如果是这样的话,王屏藩就可以从湖北、湖南、贵州甚至云南等各个方向获得兵员和物资补充,那四川战场就很有可能呈胶着局面,大大破坏了总参谋部的全局部署。

    自穿过剑阁之后,部队抛弃了大部分战马,也丢下了一千五百斤以上的大炮,全军的粮食、辎重物资几乎全部倚靠独轮车来运输,一线战斗单位一律轻装前进,步兵第八军、第九军以及安西将军府直属的重炮部队、骑兵旅、郎中营、文职机关被全数抛在了剑州,这时向梓潼方向运动的部队,只有九个旅的火枪兵以及一些一千斤以下的野战炮兵部队,一共两万零六百人,加上辅助民团一万六千余人,总兵力三万七千人许。

    自进入梓潼县境内之后,地势越来越险峻崎岖,常年的战争破坏,地方颓废不堪,大军过境,幸存的百姓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方圆数百里找不出几处人烟,幸好自出发之时,部队在剑州就重金征集了多名山中猎人,不然恐怕这时恐怕连向导都找不到。

    张勇的行辕设立在大军中后侧的一队辎重车上,和其他的将领不同,他出征打仗,向来都是坐大车、坐暖轿,很少骑马,很多人在初次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往往大为惊奇,因为张勇的作战风格向来以勇猛著称,在很早之前,整理发布于ωар.ㄧбΚ.Сn他还在大明边军中服役的时候,还曾经是甘、陕一带赫赫有名的勇士,擅长骑马‘射’箭,甚至‘精’擅‘蒙’古摔跤术,年轻的时候,多次在边郡的市集庙会以及‘蒙’古、回部举办的比武大会上夺魁,那时年轻放‘荡’,他就曾用这一副身手,在边郡上赢得了一个“大马”的绰号,意思就是:同时和很多姑娘保持暧昧关系,但是都拴他不住。

    不过现在,曾经的英雄垂垂老朽,风霜如刀,勇士南征北战,风流倜傥早已付诸流水,大明崇祯十一年,他率部参加围剿陕西农民起义军的战斗,于战斗中身中数刀,其中一刀就砍在了他的膝盖上,当时几乎将他右‘腿’齐膝砍断,随后虽经名医诊治,但总是落下了‘毛’病,再到来,这条‘腿’也就算是废了。

    虽然身已残疾,但他的仕途却是非常顺利,当然,这里不能用人品或者德行来夸赞,如果说到这个方面,张勇此人几无廉耻可言,可以说是大大违背中国传统的叛逆人物。他原本是明朝边军出身,后积功升至副将,清军入关之后,于顺治二年投降伪清,得到了顺治、康熙两朝伪帝的信任重用,昔日吴三桂起兵云南,天下震动,伪清国本动摇,八旗勋贵皆曰:“不可再信汉人”,而康熙却力排众议,授予重兵,坐镇甘肃、陕西,与南周王辅臣部、王屏藩部汉中对峙。不过好景不长,林风突率大军杀入北京,一举颠覆清廷中枢,天下风瘫,各处督抚大将惶惶然不知何去何从,甘陕绿营坐镇贫瘠之地,无衣无食,坐以待毙,军心涣散,哗变于顷刻之间,无奈之下,张勇趁汉军征讨准葛尔部之机,率大军归附,果然封赏优厚,再次得到了新主人的重用,被授予为陆军中将军衔,将号“安西将军”,自领大军坐镇一方,堪比包土封茅。

    如果说投降之将算是“贰臣”,那他就是“叁臣”了,不过这时倒可以稍稍庆幸,因为此次他援救的马鹞子王辅臣是“伍臣”,如果和这些王八蛋比较,他觉得自己简直堪比关云之长、诸葛之亮。

    这个天气很不适合打仗,路途崎岖,粮道艰辛,部队的机动力大打折扣。张勇率部自剑州出发,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方才堪堪越过剑阁关栈道,经五连驿进入梓潼境内,川北的山地丘陵地形在此告一段落,山势逐渐缓和下来,呈现出一副小小的盆地状态,官道结冰之后也平整了很多,部队行动速度大大加快。大军行进一天,既疲劳又寒冷,人人默默无声,数万人行进之中,只听得到囊囔靴声,踏着细密的雪层,仿佛舂米的声响。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直到约莫数十丈外方才停了下来,一名亲兵轻轻扣了扣车‘门’,“启禀军‘门’,第八军陈将军有报!”

    和王辅臣的部队大不相同,虽然同是投降汉军的部队,王辅臣所部因为战事紧迫的关系,没有来得及接受总参谋部的整编,亦没有经过军官调换和整训,因此,他的部队除了临时挑拨一个炮兵旅之外,实力没有得到任何加强,而张勇的甘陕绿营却是投降已久,麾下军官全部经过北京方面的调换和整顿,得到了林汉帝国的完全信任,因此武器装备、军事制度以及部队编制都经过了一番大改造,成为了一支全火器部队,补给完全、士气旺盛,所部官兵大多参加过镇压回民之战、讨伐王辅臣之战,向来以凶悍勇猛的白刃战著称,有实战经验的老兵比例不下于骑一军、骑六军、近卫步兵第一军等王牌主力,所以林汉帝国朝野上下,一直认为这支前身为甘陕绿营的降军已经成为汉军战斗序列的‘精’锐部队,倚为西北干城。

    因为出于安抚以及政治影响方面的考虑,根据总参谋部的调整,大汉步兵第八军、第十军名为两个独立军番号,实际上可以算成是一个整编兵团,甘陕战区特设“安西将军府”机构,下辖第八、第十两个步兵军,其中步兵第十军是领中将衔统辖的大军,编制多出一个步兵旅,军长由安西将军张勇兼任;而第八军则由张勇的亲信部将、原伪清西宁总兵陈奇担任,授陆军少将军衔,将号“靖平中郎将”。

    听到亲兵的禀报,张勇随手推开车‘门’,车外的风雪立时灌了进来,浇得车内的暖炉瑟瑟直响,张勇抬头看了看天‘色’,朝亲兵问道,“陈奇怎么说?!”

    未等亲兵回应,一名中尉军官大步上前,单膝跪在雪地里,抱拳道,“启禀大帅,卑职是第八军骑兵旅一营通讯官杨奉五——奉陈奇将军之名,面禀军情!”

    “讲!”

    “回禀大帅,我部前锋已经抵达梓潼河东岸,未发现敌军斥候!”杨奉五稍稍抬头,看了看张勇,“咱们的哨马循河南下,搜寻步兵第十二军突围残部,两个时辰之前,咱们找到了两个逃散士卒,经辨认,正是日前我军调拨与步兵第十二军的炮兵旅士卒……”

    张勇眉头一扬,截断了他的话,急急问道,“他怎么说?!——刘正呢?!他们知不知道刘正在哪里?!”

    “……”杨奉五低下头来,涩声道,“回禀军‘门’,两名士卒供述,刘正刘大人……已经阵亡……”

    一阵沉默。

    “起来说话罢,”张勇捏了捏胡须,叹道,“怎么死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是、是!谢大帅恩典,”杨奉五抱拳道,“回禀大帅,士卒说:当日敌军突然杀出,我军奋力抵抗,但敌军委实人数太多,不一会炮兵旅便与前队切断,各自寻机突围,刘正大人当时一面下令炸炮,一面组织人马朝剑州方向冲,但……但是……可惜后来敌军‘射’了火箭,正中‘药’车,刘大人当场被炸得尸骨无存……而所部其余官兵,俱俱被分割包围,不是被俘就是战死,只有少数落在后边的兄弟跑了出来!!……”

    “知道了!”张勇点了点头,这个情报除了清晰刘正的下落之外,和前几天收到的没有太大区别,他朝这名通讯官挥挥手,“辛苦了,下去喝口烧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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