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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6年10月20日,原本是个与往日没什么区别的日子。如果真有什么不同,那是因为天空下着细雨,使一切看上去比平时更加迷朦。

            中午1时30分左右,一架巨大的东方航空公司的客机在西安机埸徐徐降落,宁静的空气被尖利的啸声撕裂。迎接亲友的人们从候机厅巨大的玻璃窗望出去,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了一阵后,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舱门打开,从上海赶来的旅客鱼贯而出,他们大概没有料到西安的天空有雨,下了舷梯便撩开碎步急急地跑向候机楼。

            廖苇丽随着人流走出机舱,她抬头看看阴雨朦朦的天空,脸上略显不悦。她没有太多的行李,便把手中的提包顶在头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白色风衣随着她的奔跑不停地摇摆着,因为衣带扎得很紧,使她看上去比平时更加苗条。从风衣下摆里露出的驼色呢子长裙,在她脚边跳动着,使她的动作显得更加飘逸。单从外表看,不认识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想到她其实已经过了30岁。只见她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从鬓边十分平顺地抿过去,在脑后挽成一个圆圆的发纂。她的皮肤保养得十分细嫩,这也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她的父亲原是上海滩上一位有名的实业家,她本人又是省军区一位老首长的儿媳妇。这样的家庭环境,给她提供了养尊处优的条件,同时也造就了她颐使气指、胆大任性的脾气。对于她来说,这世界上的一切好象都是为她而准备的,如果不是三年前她丈夫出了事的话。

            在”严打”中,她丈夫因为流氓罪被判处七年徒刑,此刻正在某地服刑。正值青春年盛的廖苇丽自然无法忍受空守闺阁的寂寞,顺理成章地与一位澳门商人发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位商人名叫程金文,原来也是西安市一名普通工人,后来去澳门继承了一位远房长辈的遗产,再回到西安时,就摇身变成了海外华人。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西安人,程金文非常清楚在这块土地的地上地下都藏匿着大量的珍贵文物。于是他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哥哥程金学。哥儿俩利用在当地人头熟的优势,靠出卖祖宗的遗产发了横财。为了使这项一本万利的买卖长期顺利地做下去,他们需要一位更有权势更有路子的人来相助,这个人就是廖苇丽。

            物色到廖苇丽以后,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顺。程金学负责在西安坐地收购,然后交给廖苇丽夹带到上海或广州,再由程金文在那边寻找海外客户,迅速出手。这是个非常严密的”一条龙”作业线,从入手到出手,一般不会超过半个月时间,可谓环环相扣,万无一失。然而,多行不义者总归是要漏馅的,就在十天前,程金文在交易中被上海公安局吴淞分局连人带脏一举抓获。无奈之下,廖苇丽只得飞回上海,试图利用她在当地的旧关系左右疏通,此刻的她,正是刚从上海归来。

            很显然她在机埸里有很多熟人,一路上不停地与那些身穿制服的机埸工作人员打招呼。一对金发碧眼的外国青年男女拿着旅行图拦住她,大概是在向她问路。她指指点点地解说了好一会儿,外国人有礼貌地道声谢,背着巨大的行囊离去了。她继续向外走着,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转身走进大厅一侧的电话间,拿起话机,伸手拨了一串号码。

            接电话的人正是留在西安等候消息的程金学。此刻,他躺在一家豪华酒店的客房床上,身边半睡半醒的是他的情妇、某县秦腔剧团的青年演员魏文华。

            程金学从桌上摸起眼镜上戴上,操着半土不洋的腔调:”哈喽?!”

            ”程金学你又犯酸啥呢?我是苇丽!”廖苇丽皱着眉头抢白对方。

            程金学坐直身子:”哎呀,是你呀!你还在上海吗?”

            ”我刚回来,在机埸呢。”

            程金学迫不急待地问:”我弟弟那事办得怎么样?能不能出来?还有,带去的那批货……”

            廖苇丽有点不耐烦了:”好了,见了面再说!你现在马上到我家去一趟。”

            ”好的好的,一个钟头内我一定到!”

            廖苇丽放下电话,走出电话间,看了看手表,似乎有点儿不相信似地又抬头望望墙上的大钟,钟面上的时间是下午1时50分。

            程金学放下电话,用胳膊肘捅捅魏文华:”喂,苇丽回来了,走啦,过去她家啦。”

            他掀被下地,开始穿衣。他今年50多岁,稀疏的头发抹得油光锃亮,配以布满纹的灰黑色的瘦脸,使人一望而知是个一夜之间暴发出来的”土财主”。魏文华背对着他,没有动弹,显然她对电话里的内容不感兴趣,闭着眼想继续睡下去,。

            魏金学看看她,一边系着领带一边提高嗓门不耐烦地说:”喂!听到没有?快起来啦!”

            魏文华身子动了一下,但依然闭目说道:”我就快要生了,身子倦得很呢……”

            程金学上前一把将被子扯开,指着她的大肚子说:”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呀,一点点用处也没有!我当初就讲啦,不能要不能要,可是你偏要,现在怨哪个啊?!”

            魏文华委屈地嘟哝着:”不管咋说,不也是你的肉?!”

            程金学眼一瞪:”哎呀!快一点啦,唠唠叨叨!”

            魏文华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行动笨拙地起身下床。她已怀有八个月的身孕,肚子挺得老高,一步一步艰难地移到梳妆台前。她今年刚满26岁,长得眉清目秀,虽说脸上布满了蝴蝶斑,但仍掩不住往日的俏丽。

            ”前几天我用美元换了一些人民币,有3万多块,怕在这里不保险,就放在苇丽家了。要是让她看见就不好啦,得赶紧去取回来,你倒是快一点的啦!”程金学在一旁催促。

            魏文华闭着一只眼,正在仔细地描着眼线:”她要是不让拿呢,咋办?”

            ”所以要赶在她前面过去的啦。哎呀!你倒是快一点,那张脸画也画不出花来的……”

            好不容易等魏文华收拾停当,二人向门外走去。出门前,魏文华从衣帽架上扯下一顶头巾戴上,程金学也顺手拿起一把雨伞,门在他们身后”嘭”地一声关上。

            廖苇丽乘坐的红色达契亚出租车稳稳地停在小寨东路省军区家属院大门外,她下了车,将钱从车窗递给司机,说了声道谢的话,然后匆匆走进院子。她没有留意到,就在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银灰色尼桑出租车,司机一边百无聊赖地擦车,一边不时地向院里望去,好象在等什么客人。

            因为刚过上班时间,院子里没有人,显得格外宁静。廖苇丽住在一号楼二层的一个单元,这是她公公的房子。老人离休后回到老家定居,这房子就一直由他们小两口儿住着,丈夫入狱以后,就只剩下她一人独守。行到楼口,她看见门前站着一个穿雨衣的小个子男人,雨帽将那人的脸遮去了一半。

            雨比刚才大了,廖苇丽头发上粘满细细的水珠。她用手遮住额头,匆忙间看了小个子男人一眼。那人似乎有些不安,向楼门里望了一眼,想拦住她,却又犹豫着将脸扭向一边。

            廖苇丽进了楼,一边跺着脚一边从衣袋里掏钥匙。来到二楼门前,用手捋去头上的雨水,又将衣服掸了几下,这才捏着钥匙开门。这时,她发现门锁被撬开了,露着崭新的木碴。她心里有些纳闷儿,但却没往坏处想,还以为程金学比自己先到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大声喊道:”程金学,你搞什么呢?!开门!”

            她听到屋里传出低沉的答声,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开门。她不高兴了,用脚将门踢了一下:”你倒是开呀!”门很沉重,好象被什么东西顶着。她埋怨着:”程学金,咋把门搞成这样?!”说着,用肩膀使劲将门推开。门被一只翻倒的椅子顶着,她从门缝里勉强挤了进去。

            猛一抬头,只见一个身着警服的男人面对面站在自己面前,她不由地吓了一跳,出了一身冷汗。也许是那身警服使她放松了警惕,也许因为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并没有意识到巨大的危险已经来临,而是用恼火的口气问道:”你是谁?到我家来干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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