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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三刻*

    鸦黑睫羽微微颤了颤,那双眸子压着点准时睁开,显出一双澄澈清明的眼。

    眼前仍是熟悉的床帐,鼻前漂浮着似有若无的淡淡药香——

    女帝身子不好,少眠多梦,太医配了好几副安神方子,不是掂量着加在药里就是斟酌着渗入香炉中,她身上的药味比药还浓。

    她住的寝宫也比旁人严实些,无论春夏秋冬都暖烘烘,若是冬天还好,夏天真是任谁也呆不下去。

    巫减在龙榻上躺了一年多,早已习惯。

    他撑着手肘起身,抬手剥开虚掩着的床帐——

    一眼便瞧见了远处书桌前正提笔写字的女帝。

    被包裹在厚厚一层狐裘中的脸显得格外娇小,那只苍白无力的手紧紧攥着笔,时而用力到冒出青筋——

    活像是一个刚学字的人控制不好落笔力气,狼狈又可笑。

    但她分明写得一手好字,各家都会一些,且最爱狂草。

    桌案上堆积着七八叠奏折,一点也不乱,看起来是分门别类归好的,码得整整齐齐。

    ——先帝不信任臣子,年轻时大大消减文官权力,包揽了丞相一职在内的许多事,包括批改奏折。

    她那几年每日递上来的折子少说也有一百多,不提其他重大事件,看到深夜才入睡是常事。

    后来她怜皇太女身体不好,怕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受不来这样的罪,这才分权出去,成了如今的样子。

    然而女帝登基以来就没睡过安稳觉——肩上扛着压力,她的身体越发折腾她,往往到很晚才有睡意、又到很早清醒。

    她不喜欢在床上躺着,所以一旦醒了就起来看折子。

    今年的折子看完了就看去年的,再前年的……

    巫减不是第一次看见她早起看折子了。

    从起初的厌恶不理会,到如今的淡然——还能起身给她磨墨,他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不过几个吐息,巫减眼中的某种光亮便骤然黯淡,取而代之的是宛若面具一般的温顺谦和。

    他沉默着穿衣、梳洗,带着一身暖意朝她靠了过去。

    脚步缓慢,看似优雅实则不情愿到了极点,前方坐着的不像是自己的皇,而是一架粘连着血肉的白骨。

    *

    “不必。”

    当那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碰到墨锭时,头也不抬的女帝薄唇微动,说:“你准备上朝,不必管朕。”

    他的手一僵。

    巫减唇边的弧度像刻上去似的,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两分的宠溺亲昵:“是臣哪里做得不好?”

    “……”

    闻言,女帝抬了眼。

    与寻常满是疲惫与倦怠不同,此时的这双眸子仿佛被天山上的雪洗过,又润又纯粹,在灯光下泛着不同于任何人眼中的光。

    她喜欢将旧折子上的一些话抄下来,通常选用自己最喜欢的草书,只有她自己看。

    可今日打眼一瞧——白纸上写了一半,是非常端正非常适合印刷的一种字体,一笔一画都太规矩,规矩到从未见过。

    她慢慢搁下笔,细长的手指敛了敛袖摆,盖住惨白惨白的指尖。

    女帝靠在木椅的软垫上,眉轻挑了一下:“让你侍寝是让你抱着朕、暖着朕,可朕每次醒来你都在床沿,快掉下去也不肯碰朕一根头发丝,你还问哪里做得不好?”

    “……”巫减收了手,垂下眼,乖巧听训的样子。

    南流国的女子十六岁便成年了,这一年来他们都在一张床上躺着,可原身仍是完璧。

    直到她死,她也没跟谁做过那种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终生未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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