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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心象迷宫·第三层

    那是坠落, 亦是下潜。

    一直抵达深深的,深深的黑暗之中。

    像是失重, 又像是溺水。

    在看不到方向的混沌之中,他落入了她内心的最深处。

    “我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都带着那种想要惨叫的表情。”

    不知何时,哥特洛丽塔风格的少女出现在他身后, 以莫名让人感到寂寥的语调,如此诉说道。

    “就像害怕自己的画像的道连·格雷, 她害怕看到自己真正的样子, 就像是不敢照镜子的妖怪,她拼命从自己的真实上移开视线。人类总是害怕真实的自己,如果看不到真正的伤口,就可以欺骗自己还可以继续走下去, 如果看不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多么丑陋的样子, 才能够告诉自己, 我还没有那么坏。”

    少女的语气如此淡漠, 如此冰冷。

    “即使如此, 你也要让她看到真正的自己吗?小说里道连·格雷最终挥起了刀,破坏了代表真实面目的画像。童话中侏儒在镜中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 因为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心碎而死——我再问一次, 就算结果会变成这样, 你也还是要让她面对吗,真正的她自己?”

    埃尔梅罗二世闻言,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那是错误的, 女士。”他平静道,“如果道连·格雷没有让画像替他背负罪孽,如果他没有用画布将自己的罪恶与丑陋蒙起来,他最后不会错到那样离谱的地步。如果小矮人没有被硬拽到残酷的世界里,他不认识到自己的丑陋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他已经被带到了西班牙公主的生日这么宏大的舞台上,已经被拽进了残酷的现实之中,他的悲剧就已经是无可避免的。如果他没有照到镜子,那么贸贸然地去向公主示爱的侏儒,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只会是比心碎之死更残酷的结局。”

    “无论真相如何伤人,也总好过谎言……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时槻风乃如此问道。

    “就算当事人比任何人都想要逃避这一切?”

    “逃避无法通向幸福。”男人带着些许怅惘般的神情,说了下去,“看不清真正的自己,也就看不清自己能够做到什么事。一直捂住眼睛,用谎言替代真实,那么,也就会看不到周围的道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那些最重要的回忆,那些无可替代的珍宝,也会变得无法看清了。”

    稍微……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不肯承认自己的无能,不肯面对魔术世界的残酷现实,任性又轻率地踏进了圣杯战争的漩涡,何其愚蠢,何其浅薄,简直到了可笑的程度。

    在这个过程中,他到底做出过多少错误的选择。

    尽管不后悔参加第四次圣杯战争,但他为那个愚蠢又无能的自己拖累了王者的事情,始终感到后悔。

    所以,他绝对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蒙蔽自己,自我欺骗,不愿意正视自己的样子,不愿意面对自己的伤口,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愚蠢了。

    他不会让自己的学生,掉到同样的漩涡之中。

    “逃避是距离幸福最遥远的道路,女士。”他说,“一味逃避现实,一味逃避自己,一味沉迷于谎言和幻象,只会让人偏离正确的道路越来越远。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时间让她在错误的道路上团团打转。”

    所以,他一定要在这里,将那个人拉出来。

    因为……她是如此的需要一个人,将那面镜子拿到她的面前来。

    或者,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镜子前面去。

    “你确实是合格的魔术师。”不像是赞叹,也不像是嘲讽,少女只是淡淡的这样说,“就算撕碎她的心,你也要让她继续前进。”

    “因为那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埃尔梅罗二世的语调同样平稳,“作为老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她的道路。”

    时槻风乃沉默了片刻,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么,我就安心了。”她的语调平静而安然,“第三个sg并不在我手中,但是,我相信,你已经找到了吧?”

    “啊。”埃尔梅罗二世简短地应了一声,看向手中发光的五停心观,“掩藏在这片黑暗中的……最后的secret garden,我已经找到了。”

    仿佛是黑暗本身在发光一样。混沌的中央,有细微的黑光在闪动。

    无数的黑光游动着,游鱼一般环绕着埃尔梅罗二世,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一样,星屑般的闪光绕着他手中的五停心观上下浮动。

    长发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论断。

    “最后一个sg,是【怠惰】。”

    深入他人的内心,窥探少女的隐私,一步一步剥开她的伪装,强迫她面对真实的自己……这个过程,绝对不是一个会让人愉快的过程。

    所谓的sg,都是他人内心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人知晓的秘密。将它们揭露出来,强迫对方和自己一起去理解……这真是,最卑劣的犯罪。

    特别是像这样,撕开最后的假面,强行当事人最不想承认的内核,这种事情,怎么样都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但是,他还是必须这么做。

    “逃避自我正是怠惰。沉浸在没有尽头的自我指责之中,便可以不用去面对他人的指责。将自己困在自暴自弃的黑暗之中,也就等于不用再尝试去努力。对真正的自己视而不见,对真正的困境避而不谈,便可以理所当然的选择更加轻松的生存方式。”

    将最后一个sg紧抓在手中,埃尔梅罗二世前进一步,对着黑暗发起了一记又一记有力的进攻。

    言语化作了箭矢,措辞化为了利剑,它们撕裂了伪装,击破了黑暗。

    心象迷宫整个震动起来,震动到即使在虚空中也能感觉到心灵主人的动摇与痛楚。空间在摇动,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嘶吼,悲痛的波纹撼动着整个心象迷宫。但是埃尔梅罗二世没有退却,他再度向前,对着正被困在这片混沌之中的女人,挥出了他唯一的武器。

    那便是无从反驳的真相。那便是无可回避的正论。

    “在面对无能为力的情况时,人会变得怠惰是自然的。遇到痛苦到想要逃避的时候,人当然就会逃避。不想做不想做的事情,每个人都是如此。这并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lady。”

    他说。

    “但是,人也有必须去做的事。不管做的时候有多么痛苦,但如果不去做就会更加痛苦,所以它才是不得不做的事,不是吗?”

    他将手伸向黑暗之中,伴随着最后的宣告,黑暗开始颤动,开始在他的面前退却了。

    “归根到底,那是为了你自己才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站起来吧,lady。现在并不是懈怠的时候,休息时间结束了。”

    在那光辉之下,黑暗在他面前碎裂了。

    被无数锁链囚灬禁在虚空之中的心灵主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低垂着头,任谁也看不到她此刻究竟露出了怎样的神色。

    “……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很讨厌吧?你明明都已经知道了,我是多么自大、卑劣、狡猾、自私又怠惰的女人,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那声音到了最后,几乎都变成了嘶喊。完全不成体统的,难看至极的小孩子的哭闹。

    “让格蕾解放宝具不就能出去了吗?有什么好看的啊,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救我这种人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啊!我才不想让你来,我根本没要你来救我!我的事情我自己也可以处理好,我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干嘛啊弄成这个样子,这样不就是……不就像是……这不就是我用卖惨来跟你博同情吗!?我的事情根本和你没有关系,全部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才不用你同情我!我才没有什么好同情的地方!!!”

    “……………………”

    埃尔梅罗二世抹了把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行吧,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就是老子当年死傲娇的报应。虽然说东方有师门传承这种说法,但是为什么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传承啊!

    总觉得再这么下去有一天自己的学生里也会出现那种偷了老师的圣遗物去参加圣杯战争的傻【哔】……不不不这种事情还是不太可能吧,毕竟能傻【哔】到那种程度的人也是四千年一遇的蠢货了……人还是要对自己的未来抱持信心【勉强】。

    “lady。”他打断了女孩的自暴自弃,张开手来,“我理解你现在几乎崩溃的心情,但是,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觉得你很可怜。”

    “……………………”

    女孩的声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她怯懦的声音。

    “……没有讨厌我?”她的话音有几分犹豫,“也不觉得我很可怜?”

    “是的。”

    埃尔梅罗二世向前走去,步伐平稳,声音平静。

    “经过这些……”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礼貌地停了一下,“我确定了,你的确是可以完成那个目标的人。我不讨厌你曾经做过的事情,也不讨厌你将来会做的事情。你做到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即使你自己否认,你因此看不起你自己,我也不认为你做了错的事。”

    “…………………………”

    她这一次是真的沉默了下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埃尔梅罗二世向前走去,随着他的靠近,先前看不清的东西,现在变得可以看清了。

    被囚灬禁在无数锁链中间的,是没有脸的女孩。

    就像是之前迷宫第一层的无数尸体一样,失去了自己容貌的女孩。那张空白的脸庞转向他的时候,几乎像是什么恐怖片里剪下来的镜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埃尔梅罗二世却不觉得恐惧。

    他张开手来,三个光团在他手中融合起来,三个sg缓缓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张苍白的脸。

    并不美艳,并不妩媚,不管是和芙蕾德莉卡还是吕蓓卡的美貌都相距甚远,甚至连说是清秀都勉强的,普通的脸。

    即使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也知道,这就是这个心灵迷宫的主人真正的脸。

    扮演了太多的角色,说了太多他人的话语,以至于丢失了自己的脸,几乎迷失了自己的……真正的她。

    “你还真是个笨蛋。”

    看了那张脸一会儿,埃尔梅罗二世忽然这样说道。

    “因为太过自私,所以太过害怕伤害他人。”

    “因为很会算计,所以时时刻刻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因为会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所以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成。”

    他注视着眼前的女人,面上的神色近乎一个苦笑。

    “何等……正直到了悲哀的人。”

    “你觉得,这是正直吗?”女声几乎是苦涩的,她自嘲一般笑了笑,“就算我做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情,你还是要说这是正直吗?”

    “你觉得,糟糕就是那些事的全部吗?”

    埃尔梅罗二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如此反问道。

    “lady,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偷了自己老师的圣遗物,为了自己愚蠢的一时意气,我非常轻率地投身到了第四次圣杯战争之中。在那次圣杯战争里,我的老师死了,我见识到了地狱,我的无能与愚蠢导致了我所召唤而来的那位王者的败北……我做错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事。”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长发的男人唇角的苦笑越发沉重,但是,他还是说了下去,近乎剖白一般,将从未与他人说过的话语一句一句摊在了她的面前。

    那并不是必要的坦白,甚至可以说,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坦白。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说,可我绝不认为,我在那次圣杯战争里面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糟糕的。

    他说,我不会说,过去的我除了糟糕之外,就再也没有一点用处。

    他说,所以,你也不要一味否认自己,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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