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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一片死寂。

    当周围足够静的时候, 外面愈演愈烈的争执声就变得隐约可闻。

    程泾川听觉敏锐, 秋景身怀内功。

    进退两难之时, 听着山羊胡跟黥面老者一句句刺心的话语, 秋景眸光暗沉,垂落的右手捏握成拳。

    程泾川微微闭眼,暗叹一声,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看错了裘先生“爱女之心”,又忽视了这些江湖人的愚昧念头。

    ——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全是瞎话,骨子里分明还是父纲伦常的那一套。

    这些风行阁的高手, 名义上是裘先生派遣来保护他的,其实也履行监视的职责。程泾川开始后悔自己没学过武功了, 可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且他在武学一途上也没有天赋,试学内功怎么都找不着气感,加上幼时磋磨损了身体底子,连沙场厮杀的硬功都废了一半,真要跟秋景打起来, 大概靠眼明手快跟懒驴打滚可以活过前三招……

    程泾川无奈。

    他主动揭露屋里机关陷阱, 是以退为进,他并不想跟秋景拼个两败俱伤。

    想要活下去,首先得表明自己的立场,若心不诚, 还能谈什么呢?

    “秋阁主,世间愚人何其多也,况你我身处其中,为之奈何。”

    程泾川缓缓开口道,“我知晓你为风行阁立足江湖、乃至天下付出了极大的心力,你要做的不仅仅是一个贩卖情报的江湖帮会,它对江南江北各大商行的意义更加重大,唯有顺利地将货物运到需要它们的地方,规避苛捐杂税,绕过朝廷的关卡与绿林劫盗,让钱粮真正的流动起来,才是一笔真正的财富。”

    秋景深深地看着他,不言不动。

    程泾川继续道:“古来重农抑商,言商卑贱,打压棒责在所不惜,何也?若是一样物件,在太京能卖出比宁泰高十倍的价,还有多少人愿意种田过活?百姓不待在土地上,四处走动,既不好统辖管治,亦不能牧教驯服。”

    百姓是什么?在达官权贵的眼中,就好比猪狗牛羊,以“牧守”二字代称地方官,可见其意。

    地方官就是管理家畜,蓄养牛马的放牧人。养得好了,才能给朝廷上缴更多的东西。

    谁见过让家畜四处乱跑的?

    得圈一个地,在这圈内可随意走动,想出去,就立刻变得苛刻严格了。

    寻常百姓是也不会想出去,因为离开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多半便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

    “货离乡贵,人离乡贱,正是商人挂在嘴边的话。”程泾川从容地说。

    他敢走这一步,自然早有准备。

    孟国师算是意外的闯入者,程泾川对他没有准备,换到秋景这边就不一样了。

    从程泾川了解到秋景是个什么人的时候,他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纵然没有裘思甩给他们的这个死局,程泾川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走出宁泰,想要在江南起兵,最大的阻碍不是荆王,也不是吴王,而是秋景。

    程泾川不信诺大的风行阁,到头来无人效忠阁主。

    就算秋景真成了孤家寡人,照旧能过来一剑砍了自己,除非程泾川不管走到哪里都带上十几个武林高手。

    是,风行阁有的是人,可这些背弃了秋景的人说到底不是为名为利,就是冲着裘先生的恩德,总之跟他程泾川关系不大。如果程泾川不能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好处,让他们看到足够的前景,谁会心甘情愿地充作侍卫?

    如何破死局?自然是说服对方罢手。

    不管是程泾川说服秋景,还是秋景说服程泾川,哪怕只达成初步认同,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江湖人行走四方,不用路引,不事生产,不遵官府号令,是最先也是最早了解这些的人。秋阁主一手扶起风行阁,又将买卖做到各地商行那里,不正是看破了这里面的关窍?”

    秋景直言道:“大商行自有消息渠道跟手段,我真正想扶一把的,是那些小商号。”

    有了准确的消息,知道拜哪一家的码头烧哪一炷香,辛苦贩卖货物的行商亦可艰难求存,才不至于被挤垮压塌。

    “小商号多了,大商行才不能势凌一方,把持粮价,盘剥百姓。”

    秋景通过这张费心布下的网,能知晓何处旱情,何处水患,又有哪里的官吏贪得无厌。

    生意人人能做,这座城不进就去那座城,官吏想继续捞钱,就该知道“有度”,秋景正是通过这样的手段,暗中影响着江南江北无数座城镇。每个商号每支商队里都能混进江湖人,都能给风行阁传递消息,也能照顾风行阁的生意。

    缺点就是摊子铺太大,而人心各异,今日肝胆相照的兄弟,来日就变了心意。

    眼下还没到来日呢,风行阁高层已经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秋景果断地决定放弃这些元老、这些曾为风行阁卖命出力今天又要摧毁风行阁根基的人,只要底层分舵继续存在,只要刀兵没有席卷天下,她为之付出无数心血的风行阁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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