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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清晨。

    “茶叶蛋……五香茶叶蛋……”

    “珍珠米……热腾腾的珍珠米……”

    “梨呀梨膏糖呀,吃了吾的梨膏糖呀,耳不聋来眼不花呀……”

    早晨的弄堂里,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尽管上海人把南京路看作市中心,但很少有人觉得有常去那里的必要,理由很简单,他们不必穿越多条马路就能买到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必需品。他们的日常购物中心位于街道的拐角,那是老虎灶和大饼店所在的地方。

    “老板,油墩子还有吗?来两个。”

    “有的有的!”一个动听的声音响起,摊主连忙应了声,抬起眼一看,眼前一个白衣青裙校服的少女,他立刻笑呵呵地道,“哟,白同学,这么早啊。”

    “早啊。”白茜羽叼着发圈,将头发扎了起来,冲他点点头。

    这是位于法租界内莫利爱路上的一条新式里弄,也是她如今的安身之所。

    她租的房子并不大,是西式寓所三楼的一居室,带电灯和独立卫生间,还有小阁楼和阳台,装修干净崭新,附近治安良好,地段上佳,环境幽静,毗邻公园,租金也是一等一的贵,一整间租下来,足足要十二块之多――这在租界内已经算是相对便宜的房子了。

    要知道,许多人一个月的薪资都没有十块,如今公安局巡警月薪10至13元,巡长16至18元,职工的月工资一般为20元,能负担得起十块房租的人并不多。

    白茜羽虽想省钱,但也不想租到华界去,考虑过交通、治安、以及生活的成本,最后还是决定租下这间房子。

    房东名叫黄太,是本地人,租房子的时候还详细地问过了她的来历和职业,在得知她要就读于玉兰女校后,便立刻大开绿灯,房子爽快地租出去以后就一概不问。

    这一个月以来,里弄里住着的邻里间都知道了她的房子租给了一个女学生,都对她很友善,知道她一个人独居不易,黄太也常叫着她吃晚饭――主要目的可能是让她饭后顺便辅导一下自家学童的功课。

    “嗤”地一声,摊主撩起一勺面粉糊滑进了油锅里。滚烫的油锅冒出无数的气泡,就好像在油锅里放起了烟花。

    她“哐当”一下把钱角子投入收钱的铁罐子里,换来一个装在纸袋子里溢出油花、烫得要命的油墩子,看起来金灿灿的,面皮上残留的油还会滋滋作响,咬下去的时候很烫,萝卜丝馅儿,很好吃。

    “白同学,这么早起来去上学呀?”穿着旗袍的女人拎着包走进弄堂,见了她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对摊主道,“我也要两个油墩子,老板,炸得酥一点噢。”

    “是啊,要点名的。”白茜羽与这个女人很熟,她叫金雁儿,就住在她的对门,她也是单身居住,白茜羽没事的时候会与她一块儿聊聊天,熟了之后也经常一块儿吃个晚饭,叫个夜宵之类的。

    她长得很美,穿衣品味也很好,只是工作似乎很忙,有时白茜羽晚上敲她的门都没有人应,有时她会像今天这样早晨才回来,常有豪华的轿车在弄堂口接送她,但弄堂里的人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黄太也不会因此拒绝租给她房子。

    夜上海嘛,玩到天亮很正常。

    生活在上海这样一座鱼龙混杂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而这里的本地人更具有一种商人品格,精于算计,吹毛求疵,却开放而亲切,很容易接纳来自天南地北各行各业的外来者,就像黄太从来不会嫌弃租客是外地人,只要按期交租,就可以和和气气地比邻而居。

    白茜羽一边吃着早餐,一边与金雁儿聊了会儿天,便各自分别。

    她走出里弄,搭上了街边的有轨电车。

    离开傅公馆已经一个月了,白茜羽目前的生存状况很良好。

    不用在小丫鬟面前装端庄,不用在傅家里装守旧,她觉得整个人任督二脉都打通了。

    虽然,身边没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小丫鬟,她也会感到有些不适应。

    在此时的人眼里看来,时髦、新鲜、繁华的大上海应该是个天堂,而接受新思想上西式学堂留洋深造便是最好的出路,可是对于白茜羽而言,她并不觉得将这样的生活照搬到小环身上会是一件好事,将小环留在这个漂亮的大城市,她也未必会过得快乐。

    她曾经见过许多年轻人选择将父母带到国外养老生活,那些老人面对着陌生的文化像是个新生儿一样茫然而无助,他们甚至不敢上街买菜,只能呆呆地对着满是英语的电视机等着儿女下班回家。

    他不想要花园洋房,他只想早起去公园和相熟的老头晨练喝茶,吃完晚饭可以拎着马扎出来与邻居下把象棋,他买菜时可以用方言与小贩讨价还价,而不是在不耐烦的外国小伙子面前笨拙地用手比划。

    每当她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觉得心酸得厉害。

    白茜羽不认为自己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便可以居高临下地将这个时代的人看作土著,然后自居文明的现代人将观念强加给别人。或许她是对的,或许这么做对小丫鬟更好,但她没有比谁高人一等,她也没有资格去拯救谁。

    小丫鬟或许这一辈子都不懂洋文,不明白什么是科学的力量,可谁能知道离开了车水马龙的上海,离开了所谓的文明世界,她不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呢?

    至于小丫鬟今后的生活,白茜羽并不为她担心,回到了土生土长的老宅,她可以如鱼得水地“主场作战”,再也没有人会笑话她没见过世面了。

    只是,偶尔想起那个咋咋呼呼的丫头,她会有一些些寂寞,仅此而已。

    ……

    早上八点,位于白利南路上的私立玉兰女校到了。

    作为沪上首屈一指的女校,这所贵族女子学校有着秉承“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方针,招生对象多为中上等家庭的女子,其一年学费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

    尽管如此,许多中产阶级的家庭仍以能将自己的女儿送进该校为荣,希望能练就淑女风范,踏进上层社交圈,嫁入豪门,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

    当玉兰女校在今年以“公费就读”的名义招进一批平民学生之后,许多就读本校的富家小姐们便有些不满了起来,认为虽说这些平民学生的学问水平与富人学生相仿,但却大大地有损了玉兰女校的“血统”。

    作为“公费生”的一员,白茜羽在学校里自然没有丝毫的存在感,说不上排挤孤立,只是大家没兴趣和她交朋友的程度,有几个关系稍微近点的,偶尔会借个作业说上几句话,但平时在学校里碰到了,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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