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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然是一个很严谨的人。

    他接受正统的德式军官培训, 守时,严谨,讲究纪律, 如果不是那桩关于自己同窗好友谢南湘的机密任务, 他应该不会接受军情处的调令, 而是会选择进入参谋部任职。

    他讲究纪律, 如果一旦真的掌握了证据, 他会毫不犹豫地亲手将昔日睡在下铺的兄弟处决, 但同时他也很严谨,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谢南湘就不该死。

    所以在他回到后方养伤期间,得到了上面决定“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的消息后,便很守时地出现在谢南湘生命最后的时刻,救他离开。

    提前示警会违背他的准则,所以他只是默默遵守着保密的纪律, 默默救人。

    肖然认为在没有证据指向谢南湘真的是间谍之前, 这两者并不冲突。

    不过在救人的方向上,他依然违背了他的准则,做出了很不严谨的选择。

    那个叫白茜羽的女人就是一个黑洞。

    当你想调查她的时候, 你会发现她的一切都清清白白,从祖宗十八代到她出生以来往下查都干净得好似狗舔过的饭盆,找不到一点儿值得怀疑的残渣;但是当你放弃调查她,认为她不过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家闺秀时, 她就会出现在东洋海军司令部的通缉名单上,原因是杀人、放火、开车肇事并且炸掉一条街。

    他不信任白茜羽,因为白茜羽没有展现出任何值得他信任的部分。

    上海站知道这位“白小姐”存在的人不多,只有部分级别较高的军官,而随着她名声鹊起,手段见涨,这番动静自然也引起了不少内部人士的注视,都想要收入麾下榨取更多价值,或是针对性地指派一些任务——比如接触某某权贵吹枕边风,或是成为某某重要人士的秘密情人,必要的时候进行策反或是暗杀。

    这也是女特工的正常使用方式。

    所谓糖衣炮弹,自然是这样打出去的,至于打出去以后还能不能捡回来循环利用,那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唯独白茜羽不同,她明面上是军情处的人,实际上却处处提防着他们,美其名曰打入上流社会提供情报,不过是要扯虎皮做大旗,以此增加自身的筹码,反过来要挟军情处投鼠忌器……偏偏还真的成功了。

    如果一个花瓶可以证明了自己不止可以插花,还可以像聚宝盆一样,春天种下一个大佬,等到秋天就能收获很多很多的大佬,但凡能坐上军情处长官位置的都不是没脑子的,如果再将她当一次性瓶子用似乎也太愚蠢了。

    出于监视的目的,肖然给她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他看得出来这个女人一开始就不打算给军情处卖命,而只要她不想,就没有人可以利用她——他曾经试图以她作为突破口找到谢南湘的蛛丝马迹,当然也失败了。

    他不信任白茜羽,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或许是真的有一些独到之处。

    尽管如此,肖然还是对这样自由散漫目无纪律的业余人士嗤之以鼻,如果不是某个天煞孤星似乎只相信这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亦有可能掌握着救命的药品资源的话,他是不会选择向她求援的。

    三十分钟后,载着伤员的车子凭借着军官的证件,畅通无阻地进入租界,最后风驰电掣地一路飙行,停在傅公馆门口。

    “磺胺,还有吗?”

    这是肖然见到白茜羽的第一句话。

    “有。”白茜羽刚从花园里跑步回来,素面朝天扎着马尾擦着汗,见肖然的出现也没表现得很意外,只是从他眉宇中透露出的焦急察觉到一些异样,问道,“谁受伤了?”

    “我需要一张干净的床,纱布、绷带、碘酒之类的东西有什么拿什么,我知道这里不是医院,尽量。”肖然也不多说废话,拉开后车门,让白茜羽自己看。

    白茜羽一看过去,便愣住了,片刻后她探身进车厢,上手去摸鼻息,在发现男人还有微弱的呼吸时,竟一时感到有些鼻酸,脑中种种念头纷沓而至,以至于都没注意听肖然在旁边说的话。

    “我已经尽量让他保持清醒了,可惜骂到半路还是昏迷过去了。”

    “怎么了?”一旁跟着遛弯回来的傅少泽见状,凑着往车厢里望了一眼,表情也瞬间沉了起来。

    白茜羽深了口气,回过神来,征询地看向傅少泽,即使她知道傅少泽可能会默认她所做的一切。

    肖然也意识到什么,看向傅少泽,冷硬的语气微敛,“很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但是……他在前线半个月了,没有退一步,他不该死的。等他打过针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们马上就走。”

    他对于傅少泽的态度与白茜羽不同,一部分是因为他更擅长和男人交流,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认为傅大少爷是老百姓——再有钱,在肖然看来也是平民老百姓,不能用纪律和规范去要求平民,所以他对平民一向都很宽容。

    听到是从前线过来的,出来看热闹的几个丫鬟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傅少泽黑着脸,“走什么走,一会儿人死半路上了算谁的?赶紧抬到客房里去,按照他说的办。”

    除了傅少泽的卧室,与两间不再住人的房间之外,傅公馆还有四间客房,白茜羽住的是最大的一间套间,也即是她刚到上海来住的那间,而殷小芝与顾时铭分别住在走廊尽头的两间,剩下最后一间,平时都堆着杂物空置着,此时便紧急腾出来做了病房。

    肖然本来已经抱着最坏的打算了,就算傅公馆再多么豪奢宽敞,也比不上一间小小的诊所在此时来得有用,但是此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没想到的是,傅公馆的下人立刻展现了极其专业的护理技巧,白茜羽养病期间让他们做的高温煮沸用具消毒等等措施都一个不落,丫鬟还很熟练地推着吊瓶架拎着葡萄糖和生理盐水进来,一下便找准了静脉,贴上胶布,又顺手就给他连上了心跳监护仪……

    他不知道曾经白茜羽昏迷不醒的期间,医生也委婉地表示过家里条件比不上医院,患者可能得不到最好的治疗,傅少泽便委婉地希望让洋医生帮忙找渠道调一批急救室的仪器和药品过来,医生只好再次委婉地表示医用仪器价格不菲,供货紧张……于是傅少泽便直接地告诉他:爷有钱,搞快点。

    接下来,顾时铭过来初步检查了一下谢南湘的伤势,他自学过西医,理论知识丰富,见到满身是血的人也很镇定。

    “嗯,子弹应该都没有伤到重要脏器……”

    “如果血止住了的话,就先处理伤口,有子弹就取出,没有子弹的话就先做清创,暂时不用考虑缝合……让舒姨把她的针线收起来好了,注意防止感染,注射抗生素……”

    “子弹进入人体后会翻滚造成大量空腔,而弹头在经过身体时形成的巨大力量会震伤脏器,如果只是伤到肌肉没伤到骨头,应该就没有太大的事……”

    “再之后就是观察,是否有发热的迹象,如果没有感染和败血症的迹象的话,基本就度过危险期了……关于枪伤后遗症的内容,我并没有太多了解,惭愧……”

    虽然顾时铭只是出于个人兴趣,啃过几本拉丁文医学读本,但因为只是作为学习之余调剂心情的读物,他并没有太钻研其中的理论,只是他对于看过的知识通常不怎么会忘记,所以现在回忆起来,倒也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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