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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莫利爱路的路灯下,小雨淅淅沥沥地落着。

    台风过境后的夜晚,雨和泥土的味道给人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全感。

    昏暗的房间内只点着一根蜡烛, 信纸在桌上平铺展开, 蘸满了水的钢笔写下只能勉强称之为工整的字迹。

    “黄太:

    我有事将离开上海,剩余的租金与押金不必退还,房间里留下的家具等物品也交由您自行处理,这段日子承蒙照顾,房门钥匙已留在信封中,再次感谢。

    祝您身体健康,平安快乐。”

    签下落款后, 白茜羽将信件抖了抖,让墨迹干得更快一些,然后才折叠起来放进信封, 工工整整地压在台灯之下。

    在她身后, 是一只摊开的棕色皮箱,皮箱边角有些磨损的痕迹,款式也不太时髦, 正是当时虞小姐来到上海时带的那只。

    角落里, 一只铜盆里隐有火光,纸张在火舌的舔舐下焦黑、卷曲,然后最后化为灰烬落下。

    她走向梳妆台, 看着镜中面色略显苍白的少女, 沉默片刻,向上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又很快垮了下来。

    “又要跑路了……”

    白茜羽嘀咕了一句, 从梳妆台上挑了几个瓶瓶罐罐丢进行李箱里,然后走向床铺,拿起床头柜的一本书,封皮上是古朴的隶书:《菜根谭》。

    这本傅家老爷子给她的书,她自然是认真地看完了,但无奈的是她并没有太多文学细胞,写不出什么读后感烧给他老人家。

    不过,书里的一句话她倒是记在了心里。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她觉得自己大概就是一只飞过寒潭的大雁,不会留下任何影子,可大雁至少都知道要飞向南方,寻觅一个温暖的家园度过寒冷的冬天,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将书用牛皮纸裹好放进行李箱的底层,白茜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吸了吸鼻子,觉得脑子有些发涨,她的感冒不仅没好,似乎还有了恶化的趋势。

    手臂上的刀伤还还隐隐往外渗血,虽然在那间小旅馆里做了简单的处理,但今天的所作所为显然不是一个好病人该做的事。

    于是她再次拧开桌上的白色小瓶子,往嘴里丢了几颗药片,喝了口水吞服下去,这能帮助她暂时性地缓解痛楚。

    这两三天内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终于感到有些身心俱疲,可以预料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处境应该更严峻了,根本没有好好修养的份儿。

    成功摆脱了追兵后,白茜羽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选择很少,所以她回到莫利爱路的小公寓,准备收拾收拾细软,等明天找机会离开风暴的中心——一直被提及的青浦就是个不错的中转站。

    如果对手仅仅是特工总部,她或许还能再往角落里藏一藏,但惹上了岳老板,这上海是哪儿也苟不住了。

    更何况,他知道莫利爱路这处地点,得知她仍在上海并且摆脱了特工总部的追击后,肯定是会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的。

    所以,在这之前,她必须清理好所有的痕迹。

    她对黄太心中有些歉疚,因为作为自己的房东,事后肯定会遇到不少盘查询问,还有丁香、方美怡等等曾经的同学,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只有她彻底消失在这些大人物的视野里,退出上海这个云谲波诡的舞台,她身边与她曾经有过交集的人们才能安全。

    她不知道潘碧莹最后是生是死,但无论结果如何,开出了这一枪的她已经掀开阴影的帷幕走上了台前,那些故布疑阵的伎俩大概率已经失效,她要面对的将是一条注定艰难而九死一生的道路。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好多衣服都带不走……”她从衣架上扯下一件洋装,三两下叠好放进箱子里,但她随即想到了什么,动作不自觉地放慢,“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她似乎找到了一些问题的答案,比如坚持单身,坚持留在早已不安全的上海,一次次做出疯狂不理智的冒险行动……

    沉默了片刻,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好的心理医生……”

    箱子缓缓合上,蜡烛熄灭,室内恢复了一片黑暗。

    窗外,有亮光接连闪过,是汽车驶过时的远光灯。

    白茜羽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忽然听到了一些动静。

    ……

    哗——

    抽屉被一个个拉开,墙边的衣柜大敞着,所有衣物都被扒拉开检查过,有人打着手电筒趴在地上察看床底,有人拿着蘸着水的棉签在纸张上不停擦拭。

    “看来今晚扑了个空啊。”

    谢南湘抱着胳膊靠在门外,他知道里头这些隶属于特高课的人员是梅先生的直属班底,与潘碧莹手下那群出身三教九流的家伙不一样,所以他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镇定。

    他很清楚这间房子的隔壁曾经住着什么人,而此时,两扇门之间的距离甚至不超过十米。

    “我不这么觉得。”梅先生笑道,他永远看起来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像是无时无刻都戴着一张面具,谢南湘觉得他即便下一秒要死了也会保持着这样的笑容。

    “何以见得?”

    “从这间房子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莫利爱路以及南北两侧的路口,没有遮挡,视野绝佳,而任何要进出这条弄堂的车辆都会经过这个路口。”梅先生摸了摸下巴,“我觉得租下这间房子的那位吴曼卿女士,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又来了。

    谢南湘在心里说,又是经典的主观臆断,就如同刚才在车上时候的分析一样,虽然能撞上一部分真相,但这种名侦探小说式的推断往往缺乏最关键的核心证据,因此结果往往都不怎么可信。

    但吊诡的事情出现了,这个本应与整件事毫无关联的“吴曼卿”,她的住址竟然离奇地指向白茜羽的隔壁,模糊的线索得出错误的推论,而错误的推论却导向了几乎正确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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