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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贤扶着桓帝往王帐走去, 一路上桓帝阴沉着脸没说话。

    在大帐里喝了一碗热汤后,他的脸色才缓过来。手中转着念珠, 仿佛又要进入入定状态。魏瑄见状正想告退。

    这时帐门掀开一条缝, 一个瘦小的人影钻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寒夜的霜气, 好像在外面呆了很久。

    那人附身上前在桓帝耳边说了什么。

    桓帝刚才还四大皆空淡然入定的脸色,顿时眉头一跳, 眼睛勾了起来, “真的?”

    “小的一直跟在暗处,亲眼所见。”

    这个人叫做奉祥,专门替桓帝暗中窥探百官隐私,找他们的把柄。

    桓帝频频点头, 面露窃喜。

    魏瑄从心底厌烦身为天子的哥哥搞这些龌龊的事情,他连请安告退都省去了, 转身就走。

    可他刚走到门口, 就听到身后桓帝低低道, “厉害啊萧暥, 对自己也是够狠了。”

    他的脚步顿时钉在原地。

    魏瑄回过头,就看到桓帝得意地笑道, “看来朕还是行事太端方了,比不上萧将军兵行诡道,剑出偏锋啊。”

    魏瑄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尤其是从桓帝的嘴里说出来。

    他忍不住问,“兄长,何事?”

    桓帝发出一阵怪笑, 拖着声调道:“阿季啊,朕让嘉宁嫁给阿迦罗,共结盟好,将来好拉拢北狄势力作为外援……可没想到……”

    意味悠长的停顿后,桓帝尖刻的嗓音里夹杂着含沙射影的恶意,“萧暥他把自己送给了阿迦罗。”

    魏瑄顿时懵了,这话什么意思?

    桓帝还意犹未尽,道,“朕不过想联姻北狄,他却抢先了朕一步,哎呀,他的病还没好吧,这也太急了点?朕又没逼他,啧啧。”

    魏瑄就像十三月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脑子彻底空了,他惶惑地问奉祥,“你看到什么了?”

    奉祥眼角瞟着桓帝,不敢支声。

    桓帝颇为得意道:“朕来告诉你吧,也没什么大事,萧将军喝多了,回不了帐,阿迦罗世子好心把他带进自己营帐了,在这个时候……”

    魏瑄脸色煞白,没等他说完,掀起帐门冲了出去。

    桓帝莫名其妙:“哎?阿季?”

    没告退就走,懂不懂规矩?

    *** ***

    阿迦罗有点意外,那个人很轻,好像是夜露精魄凝成的,连呼吸也轻柔像羽毛,拂过他下颌,撩得人心头又热又痒。

    阿迦罗三两步进了帐,小心地把他放在胡榻上,然后让人把火盆移开,只在榻前点了两根红烛。

    烛光照着那娴静的睡颜,苍润如玉的容色掠一抹酒痕,如烟霞晕染,风神/韵致。

    阿迦罗霎时看得呆住了。

    他以前一直觉得中原的衣裳可笑,宽袍大袖,繁冗累赘,走路不小心还会踩到。

    席间他见那土豆侯爷拖着拽地长袍时,就不由想那到小短腿被袍服陷住,翻滚在地,被繁复的衣裳裹成一个绣球。

    这种浮华有什么意思?哪比得上草原胡服干练轻便?

    可现在看着萧暥,他觉得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有些人天生就该用最繁冗精美的华服来显衬。

    他穿这身锦袍太好看了。

    绛红色的锦袍上用暗金色丝线绣着鸾凤朝云,金玉生辉,珠光照眼,映着那沉静隽美的睡颜,如霞姿月韵,璨然若神。

    阿迦罗看得入定,不禁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啄道,“你真是像天神一样。”

    他说罢探手抚着萧暥胸前精美的鸾凤刺绣,贴着那人舒缓的呼吸,寸寸游弋下去。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那手指修长,骨感突兀。

    随即他感到萧暥的心跳快了几分,按着他的手,借力支起了身子,蹙着眉,两颊的血色迅速消退。

    “云越,唔……药……”一大口酒液和着血水从他喉中涌出。

    醇厚的酒香和血腥气顿时在帐中弥漫开来。

    阿迦罗蓦地一震,好像那一尊完美的天神顿时以最惨烈的状态四分五裂了。

    萧暥靠在阿迦罗肩上,无力地垂着头,血像融化的玛瑙不断从唇边渗出。

    阿迦罗的手上全是鲜血,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血是那么温热柔滑,带着有如绸缎般的质感。

    鲜血不断从萧暥口中涌出,好像他那一身绛红的锦袍就是用他自己的血染出来的!

    阿迦罗的头皮都炸了,他瞪起猩红的眼睛。

    喝酒喝到吐血,这人是疯子吗?

    “来人,叫巫医来!”

    *** ***

    魏瑄一口气跑到北狄大营,夜已经深沉,他只穿了一件薄袍,夜风刮在身上如同刀割,剔骨蚀肉地疼。

    不出所料,他被巡夜的武士拦下了。

    “我要见阿迦罗世子!”

    北狄武士听不懂他说什么,见他年纪虽小,但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也不敢怠慢,又不敢放他进去,于是面面相觑。

    魏瑄焦急比划道:“你们这里有人会说中原话么?”

    这回似乎有人懂了,“去,叫余先生来。”

    片刻后,一个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一名北狄武士边走边跟他说着什么,还指了指魏瑄。

    余先生只穿了一身夹衣,看来是仓促出帐来不及换。

    他四五十岁,没有胡子和眉毛。魏瑄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以前的宫人?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先生,我想求你一件事。”

    *** ***

    阿迦罗从来没这样慌乱过,他抱着萧暥,只觉得他的身躯清瘦得骇人,隐隐都能触摸到匀称的骨骼。

    阿迦罗不敢用力,只是小心翼翼托着那不禁一握的腰。心道:他平日里过的都是些什么鬼日子?

    “巫医呢?怎么还没来?”

    卫兵:“夜半,或许还没起身。”

    阿迦罗怒:“再不到,告诉他这辈子都不用起身了!”

    这时,帐外响起一道幽暗的声音,“世子,我可以进来吗?”

    “余先生?”阿迦罗一诧,立刻道,“快,请进!”

    余先生低头进帐,目光只短暂地在胡榻上停顿了一下,便谨慎地收了回来,问,“萧将军是醉酒了吗?”

    “先生来的正好,你医术高明,他吐血了,赶紧给看看。”

    余先生低头道,“世子,你这样我没法瞧病。”

    “哦。”阿迦罗才反应过来,他轻轻把萧暥放平躺下,又给他拽好兽皮毯。

    余先生在榻旁坐下,从毯子下掏出他一只手腕,搭了一会儿脉,又附耳在他胸前听了一会儿。

    然后才垂着眼皮道,“萧将军或有陈年痼疾,身虚体弱,加之长期劳累,饮酒过量,发病了。我这就给他熬点调理的草药。”

    “好好,赶紧。”

    余先生走出几步,想起魏瑄的嘱托,又回头看去,就见阿迦罗正专注地看着萧暥,看来小殿下交代的事,已经没必要再做什么了。

    余先生走后,阿迦罗反复地琢磨着他说的话。

    陈年痼疾,长期劳累,饮酒过量……他果然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

    睡梦中,萧暥不老实地挣了一下。阿迦罗刚想给他拽好皮毯,就听他口中低声道。

    “七百匹马,嗯……”

    “什么?”阿迦罗中原话本来就不是熟练,加上那声音很微弱,于是他侧耳贴到他唇边,“你说什么?”

    “唔,……战马。”

    这一次阿迦罗听清楚了,顿时恍然。

    他皱起浓眉,“为了几百匹战马,你就喝酒喝得吐血?”

    阿迦罗眼睛简直喷出火来,扳起那张苍白失血的脸,“你是不是真疯啊!”

    “你不懂。”他轻轻动了动唇

    那声音意外地低柔哀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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