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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映之倏然起身。破指取血, 在雪地上迅速画下方位和相应符文, 自己立于阵中央。

    倾斜如斧劈的崖壁上冻结着冰棱, 一根根像寒光凛冽的利剑般,笔直向下垂落。头顶的一线天里,阴风呼啸,飞雪纷纷扬扬飘落。

    魏瑄身上的黑雾开始从他的指间,关窍中涌出, 同时,四周积尸地里腾起的黑雾也开始从源源不断地涌向魏瑄, 到徐徐转向了谢映之。

    苍青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他原本以为谢映之就只是把魏瑄身上的黑雾渡出, 却忘了这里可是积尸地啊,周围还有如海潮般的黑雾汹涌起伏。

    如果谢映之不把四面八方逼来的黑雾全部阻挡住,那么他一边为魏瑄渡出黑气,另一边,魏瑄又继续吸入黑雾, 这就是白忙了一番。

    所以, 谢映之此时不仅是要渡出魏瑄身上的煞气,还要将周围的黑雾荡涤一清。

    苍青想到这里,心中暗震。

    周围可是万人坑积尸地, 怎么可能把积累百年的泼天的煞气全部涤净?

    纵然谢映之修为再高深,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 渡万千怨灵。

    谢映之的声音静静传来, “不用担心, 我去境中带殿下出来即可。”

    言外之意,只要他的修为能坚持撑过这段时间,就可以了。

    苍青很想问他,如果魏瑄长时间不能脱离溯回境,谢玄首怎么办?

    难道他就一直吸入此间无穷无尽的黑雾,他会怎么样?是变得和魏瑄一样如痴入魔?还是修为尽失?

    谢映之淡然的神色,似乎在告诉他,不用问。

    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但他从容淡定的态度,莫名地让苍青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此刻崖的滚滚黑雾如海潮翻涌,围绕着谢映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谢映之一袭白衣在黑雾的鼓荡中轻轻飘浮,周身仿佛散着淡银的光华,如霜天月色中,涤尽尘污的濯水青莲。

    雪深林密,山势嶙峋,萧暥侧身倚靠在魏西陵胸前,只觉得风雪扑面,眼前乱石穿空,沟壑纵横。

    不得不说这样侧抱着一个人骑马是很危险的,若非马术非同一般的人,绝对不敢如此纵马。

    不消片刻,他们就回到了刚才的林地。

    四周依旧静得窒息,似乎连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都纤微可闻。

    那些士兵目光茫然地站在雪地里,雪已经很深了。

    魏西陵一声令下:“上马,撤军。”

    萧暥心想,这些人都是植物人了罢,能听明白命令么?

    他这个念头还没有转过,所有人几乎不假思索齐齐翻身上马。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震,这些士兵纵然没有意识,只要是主帅的将令,竟还能一丝不苟地执行。

    夕阳下,江山如画。

    魏瑄坐在一处山坡上,凝目远望。

    此时正是深秋,枫叶如火,照得谢映之白衣似云。

    他在魏瑄身边坐下,淡淡道:“殿下知道,这是在境中。”

    魏瑄并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谢映之,问道,“先生可识得这座大城。”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斜阳依稀照着一座庞大的城廓,历经风雨的城墙显得灰暗苍凉,正是安阳大城。

    谢映之知道他沉陷境中,道:“此处是溯回之地,三千世界众多纷扰,境中所见皆虚妄,殿下还是随我回去罢。”

    魏瑄道:“先生,你看。”

    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卷起烟尘,大地震荡,马声嘶鸣,滚滚铁骑化作一股洪流席卷而来。

    安阳城上烽火点燃,浓烟冲霄而起。

    谢映之眼色深寒:“北狄人。”

    魏瑄道:“对。”

    他话音刚落,只听轰然的一声巨响,安阳城厚重的城门被冲撞开,胡人的马蹄蜂拥而入,他们如同一群狰狞的饿狼,挥舞着弯刀,见人就砍,血光四溅。

    城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百姓仓皇奔逃,街市血流成河,嚎哭冲天……

    魏瑄似乎已经看过了很多遍,面色平静,“这是后元三年,朕驾崩的那一年。”

    国丧未了,西北已狼烟骤起。

    武帝在位期间虽然造就了大雍朝前所未有的盛世,但是他同时也大肆征伐,开疆扩土,使得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百姓困苦,生民疲弊。

    武帝驾崩后还不到一个月,赫连因连同西域数十个从属国一齐叛乱,一连攻克凉州、冀州、幽州、雍州、燕州,两个月内,五州沦陷,中原尽成胡人之牧场。

    画面一转,他们到了江陵渡口,此时已是深秋霜降。

    白茫茫的江面上,密密麻麻行驶着各种船只,官宦人家雇佣的大船,平民百姓搭乘的小船,挨挨挤挤,在深秋波涛汹涌的江面上艰难地颠簸起伏。

    而岸上,更多的人面北而拜,辞别被战火夷平的故土,踏上南去的旅途。

    中原沦陷,百万衣冠南渡,十月底,江风很大,吹不尽浩荡的离愁。

    “传令江汉大营,调派战船接应百姓渡江。”魏西陵道。

    “是!”

    魏曦望着刘武转身出去的背影,颇为担忧道,“西陵哥,严冬将至,这些人如何安置是个问题。”

    魏西陵道,“江州大小官员,世家大户所余之宅院,皆腾出安置百姓,所有酒楼,客栈,歌坊一律征用。”

    魏曦皱眉道:“此番中原沦陷,南逃之民近百万,怕这还是不够。”

    魏西陵道:“各郡多筹帐篷,传令各大营调集军帐,用于应急。”

    “百姓南下避难,所携粮秣有限,传令各州府开仓放粮。”

    魏燮忍不住嚷道:“西陵,我是粗人,说句不中听的,这回北方逃难来的人比我们整个江州的人口加起来,还要多出几倍,你安置不过来的,你再开仓放粮,这是要掏空我们的底啊。”

    魏西陵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但凡渡江到了江州的百姓,断不会有一人饿死冻毙。”

    说罢转身离去。

    入夜,一盏寒烛映着他清冷的神色。

    刘武推门而入:“主公,第一批渡江的难民都安置妥了。”

    魏西陵道:“好,你去休息罢。”

    寒夜里,案头灯烛爆开寂寂的火花。

    灯下是一封旧信,信中只有一句话。

    人言生难死易,今弟从归去之易,兄负社稷之难。

    三十年多年过去,脆弱的纸张如同泛黄的寒叶,那人的字迹也已经黯淡模糊。

    当年一诺,却让他用尽余生来履约。

    “阿暥,你放心,我一定会守住江南,守住我们的家。”

    如今中原沦陷,九州离乱,江南已不仅是他们的家,也是所有人的家了。

    十天后,江陵渡口。

    成千上万的百姓扶老携幼拥挤在渡口,寒风中,神情仓皇地等候着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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