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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暥反应极快, 魏西陵在岸上,他在水里。

    “我不回去了!不回去!”他撑着船往湖心划去,妄图逃窜。

    他本来就是只野狐狸, 虽然在公侯府养了多年,不等于说他的野外生存能力退化了。这几天下来,他已经再次适应了野外生活。

    萧暥是那种无论被扔到哪里, 都能活下来, 还能活得挺滋润。

    眼看着那小船就要往湖心的方向荡去,魏西陵不给他这机会。

    水面上横着一株老柳,魏西陵脚尖借力在树干上轻轻一点凌空掠起, 随着船身轻轻在水中荡了下,他就稳稳立在船头,

    萧暥知道这回完蛋了。

    除非弃船跳水, 魏西陵总不至于也跳水来捉他。但是他的小窝怎么办?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当怎么办?

    如今这小船就是他遮风避雨的小窝了,他不能逃。

    既然跑不掉, 就不跑了,萧暥很想得开。

    “西陵, 就进来坐坐罢?”

    参观一下他的窝。

    魏西陵倒也正有此意, 淡淡掠了他一眼,一矮身进了船舱。

    船不大,船舱里铺着凉席,还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似乎煮着什么, 冒着白烟, 旁边有些用荷叶裹着的盐, 还有半个吃剩的莲蓬和一些其他的食物。

    看来他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才离府五天, 倒攒了不少家当,把他的小窝摆的满满的。

    除此以外,他还收留了一只灰毛的小猫,眼睛一蓝一紫甚是奇特。抓到的小鱼就给它吃。

    魏西陵看着他们,就像两只无家可归相依为命的流浪小动物。

    “西陵,你坐,别客气。”萧暥道。

    问题是这船舱里东西扔的乱七八糟的,有坐的地方吗?

    魏西陵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忍不住就替他收拾。

    “我在这儿过得挺自在。”

    趁着魏西陵替他收拾船舱,萧暥心安理得地往席上一躺,拿着根逗蛐蛐的草撮着小奶猫的鼻子。

    但那小猫显然不待见这人,嫌弃地撅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屁股。

    于是萧暥赖唧唧地翻了个身,又去逗魏西陵。

    这会儿正是盛夏的午后,林间的蝉躁声响成一片,湖面上熏风阵阵,热气扑面。

    魏西陵一身云山蓝的锦袍,看是好看,但是,

    “西陵,你不热吗?”萧暥伸手去扯他的腰带,

    “不热。”魏西陵按住那只不老实的爪子,清俊的脸颊染上一抹微熏的绯色。

    萧暥发现他嘴上说不热,但是仔细看,他额角眉梢渗着薄薄的汗,如雾萦雨霁般,衬得肤色宛如寒玉,沁着细汗的双眉更是犹如剪水飞翎,一双凤眼深秀如墨蕴。

    再加上他两颊微醺的浮红,萧暥心里不着调地想起了外头映日的荷花。霎是好看。

    萧暥服气了,都热成这样,他还矜持什么?

    这湖面上以天为庐,可是没遮没挡,和公侯府里双重檐,清风徐徐的凉室不能比。这位不知民间疾苦的少将军显然没法适应。

    “你看,像我这样多凉快。”萧暥敞着小褂儿,露出有点瘦削的胸膛,裈袴耷得很低,纤细的腰线一览无余。

    “别动。”魏西陵忽然倾身上前。

    船舱里空间狭小,萧暥后背就抵在了晒得发热的船篷上,“怎么了?”

    魏西陵抬手拈起了他挂在脖子上的淡青色香囊。

    那香囊是由冰丝素纱织成,触之清凉,又柔如软云,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草药清香。难怪这野狐狸把它挂在脖子上,萧暥就喜欢闻上去香的东西。

    魏西陵剑眉微蹙:“哪来的?”

    萧暥拿起来嗅了嗅,不假思索道,“姑娘送我的!”

    几日前,谢映之和他喝酒,见水上蚊虫甚多,于是送给他两件东西。一个是这驱蚊虫的香囊,还有一个清瓷小瓶,是草木间提取的精油。

    萧暥在野外,难免会有蚊虫叮咬、伤口感染之事,这精油润而不腻,可以用得上。

    萧暥见魏西陵神色转冷,颇有几分得意,刚想趁热打铁再吹嘘几句他的红颜知己,貌若天仙,温柔可亲,让他羡慕羡慕。

    魏西陵犀利地指出:“这香囊是男子所佩。”

    萧暥一怔,这就尴尬了。

    他脑子转得飞快,“姑娘送给我的,当然是男子所佩!”

    此时接近未时,水面上越来越炎热。

    魏西陵不想跟他争辩,“跟我走。”

    说罢就要起身。

    “等等,西陵,我煮的鱼快熟了,”萧暥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炉子,可怜兮兮道:“我肚子还饿着。”

    魏西陵道:“你想怎样?”

    萧暥眼珠子一转,“咱们先吃鱼,吃好了再回去也不差这一刻。”

    说着眼梢微微挑起,瞄着魏西陵的神色。

    缓兵之计,魏西陵再熟悉不过。

    他毫不通融:“这里离永安城只有几里路,进了城,随你找哪家饭馆。”

    萧暥挠了挠毛扎扎的脑袋,“行,不吃就不吃。”

    他站起身,作势愿意走了,“但我木桶里还有两条抓来的鲫鱼,我跟你回去,以后就没机会吃它们了,让我放生湖里算了。”

    放两条鲫鱼也就顷刻的功夫,没机会耍花样。

    魏西陵点头默许。

    萧暥走到船舱角落里,拎起那个木桶,“西陵,挺沉的,帮我搭一把。”

    魏西陵见他俯下身时,小褂下露出一截精窄纤细的腰,盈盈不禁一握,看来这几天他吃不好,更瘦了些,显得那木桶更笨重了。

    魏西陵默不作声站起身,刚要接过水桶。就在这时,船身忽然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萧暥脚没站稳,往他身上一摔。

    魏西陵蓦地察觉到有异,眸光一冷,但来不及了。

    水刹那间泼溅出来,船舱里如同下了一场急雨。

    魏西陵的衣衫顿时湿透了,两尾活鱼在船板上扑腾乱跳。

    “你……!”他脸色犹如寒冰。

    萧暥憋着笑,毫无诚意道:“西陵,刚才船晃得厉害,我没站稳,这不能怪我啊。”

    魏西陵冷着脸默不作声地附下身,捡起船板上乱跳的两尾鲫鱼,出去了。

    趁着他转身出舱之际,萧暥在船舱里笑得翻来倒去。

    他居然还那么认真地把那两尾鲫鱼拎出去放湖里了。

    片刻后,萧暥努力掐了掐自己脸上已经笑得僵硬的肌肉:“西陵,快把衣裳脱了,你这样不难受啊?”

    现在魏西陵都湿透了,一时半会儿,别说抓他回去,他自己也回不去,哈哈哈。

    魏西陵面如冰霜。

    萧暥道:“你把衣服脱了,铺在船头,太阳下晒一会儿就干了,不然你捂在身上,到傍晚都干不了。你这是打算在我这儿过夜?但鱼都被你放了,我们晚餐还没着落。”

    所以还是他的错。

    魏西陵:……

    “我这船上白天没人来,”萧暥笑嘻嘻道,“姑娘都是晚上来找我。”

    魏西陵冷冷看他一眼,谨慎地侧过身,一言不发地解开衣衫。

    萧暥心里切了声,都是男人,我看你做什么?

    他转身去拨弄着锅中的鱼,“西陵,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话是那么说,他又坏心眼地挑起眼梢,用余光悄悄往身后瞥了眼。

    大热天的,仿佛一股流火窜过胸腹,这身材!骨骼匀称,肌肉紧致,线条优美。

    萧暥默默对比了下自己清削单薄的身板,纤细的胳膊,忽然生出了也去从军的念头。

    他心里正在瞎琢磨,手下没留神,半罐子酒都倒进鱼汤里去了。

    萧暥一看,算了,一不做二不休,把余下的酒都倒进了鱼汤里。

    片刻后,魏西陵皱眉尝了一口:“你放了酒?!”

    这哪里是一锅鱼汤,那是一锅煮酒!

    萧暥理直气壮:“煮活鱼不放酒,你不嫌腥得慌?”

    他心里紧锣密鼓地打着小算盘。

    待会儿把魏西陵灌醉了,就捎他上岸,然后就可以脚底抹油溜了。

    萧暥觉得自己坏透了。

    他这个小窝来之不易,公侯府他是不会回去的,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他也不想问魏西陵联姻的事情,魏西陵这身份迟早是要联姻的,自己何必多此一问。

    今天难得江湖相聚,不如一醉方休,将来天各一方。

    他想好了,吃了这顿告别的鱼汤,他把魏西陵送上岸后,就干脆把小船撑远了去。

    远离永安城。

    江湖那么大,从此四海为家。两不相见,倒也潇洒。

    想到这些,萧暥长睫黯然垂了下来,心里被什么堵得透不过气,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五味俱全。

    他抹了把鼻子,盛了一大碗鱼汤闷头干下。

    魏西陵凝眉看着他,目光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默默地端起了碗,跟他轻轻碰了下。

    ……

    片刻后,一锅鱼汤见了底。

    萧暥笑岔了气:“西陵,你吃鱼也能醉,哈哈哈!”

    魏西陵倚着船舷,两颊霞色氤氲,一双凤眸染了酒意显得冷冽而深沉,眼底仿佛有不明的情绪流动。

    萧暥忽然有点不敢和他对视。

    这人喝醉了罢?但看上去却醉得那么清醒。

    自己干的一件件好事,魏西陵仿佛都看透了。

    某狐狸终于有些良心发现了,大概是今天作弄魏西陵,作弄得有点狠。

    先泼水,再灌醉,还害得他解了衣裳。

    不过待会儿萧暥还要做一件更不地道的事——把魏西陵捎上湖岸,自己跑路。

    萧暥可以想象到,傍晚魏西陵在湖岸边的小树林里酒醒后,那寒彻骨髓的脸色,方圆十里都能被他冻住。

    萧暥禁不住地嘶了口冷气,好在那时候他已经撑船逃逸了。

    这里离永安城很近,当初他选择跑到这里,也是舍不得永安城,早春的豆沙青团,盛夏的木樨清露,深秋的桂花琼酿,严冬的蜜炖煎鱼。一年四季的滋味都在舌尖一点点融化。这大概会是他漂泊的一生最好的回忆了。

    其实真的要走,他又怎么会逃得那么近?终归还是舍不得。狠不下心远走高飞。

    萧暥在永安城郊搭的这小窝,心里多少存着离以前的家,离那人近一点的念头。

    果然是,要走就得走得彻底,拖泥带水的,太不痛快了,那么快就被逮住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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