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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大梁城内悄悄兴起一种新的娱乐方式,桌球。据说一开始是军中的娱乐活动,结果一群大老粗力气太大,总是把球打飞,军中没有流行起来,倒是在文人仕子圈子里形成一股风潮。

    这打马球罢,文人仕子们的体力、马术都不行,搞不好还要受伤。这桌球一出现,顿时风靡了士林,成为时尚。

    尚元城开了不少桌球室。除此之外还有大富翁狼人杀等等五花八门的桌游,极大地丰富了大雍士族们茶余饭后的生活,吸引着九州的游客士人们纷纷来尝鲜。

    这几天,萧暥收到了东北传来的消息。在北宫梁率先卖地后,引得北宫氏族的家主们纷纷仿效,幽燕两州卖地成风,一时间陷入混乱。

    而转手之后的土地,全都大面积地种上了草药香木。

    萧暥已经准备好了,尚元城里有九州最新鲜的玩意,那些豪族士绅们种草药香木赚了钱后,都来大梁消费!

    某狐狸的小算盘打得飞起。

    这几天谢映之在暮苍山指导工程,萧暥在大梁搞经济搞得风生水起。

    他还把宵禁的时间都给延迟了,从日落宵禁改为每晚亥时后宵禁。这样就算是在朝中任职的官员们下了班吃完饭还能来尚元城打一竿子球减减压。虽然萧暥也不知道盛京系那帮子闲官能有什么压力,不过他们玩桌游打牌去了,还可以少花点精力给他整幺蛾子。

    萧暥的这一轮新举措,对外美其名曰,是为了弥补前段时间大梁封城,给各商户们造成的经济损失,以及给大梁的纨绔子弟们造成的精神损失。

    这一举措立即受到大梁士人们的极大欢迎。也一改萧将军向来冷硬铁血的形象。

    他自己也不时地装作萧子衿去玩儿,桌球姿势还特别漂亮,还乐于教人,学费么,买一袋子尚食坊的糯米花投喂即可,搞得云越整天紧张兮兮疑神疑鬼有没有人给他下药图谋不轨。

    不光如此,云越发现某人是真的不省心,无论到哪里都会引人驻足观看,徘徊不去。

    “腰细胯窄腿长,腰线纤细却有力,臀线紧实却饱满,线条起伏恰到妙处。”一名锦衣士子隔着回廊,颇有意味地观望品评道。

    旁边一人啧啧称道:“我看只有常年作战骑马才能有这样的身段啊。”

    “看什么?”云越面目不善地撞开两人。

    那两人见这小公子衣着考究,端的一副常年看不起人的高傲,又抱着一袋子糯米花,以为是哪家的二世祖要来学桌球,惹不起,只好悻悻离去。

    云越穿过游廊,径直走到萧暥身边,“主公,容绪先生把货带来了。”

    那么快!这效率可以啊!萧暥精神一振。

    在军队里喝过酒打过球就算是兄弟了,兄弟们有需求能不帮助吗?

    桌案上放置着御寒的棉服衣帽,还有萧暥特地要求设计的手套。

    古代在寒冷地区作战是极为艰苦的,很可能因为严寒而手指麻木握不住兵器,甚至在极端低温下冻伤手脚,乃至截肢。

    幽燕苦寒更胜凉州。他和魏西陵的军队都没有在这样严寒地区作战的经验,所以御寒的装备一定要武装到牙齿。他决不允许士兵冻死冻伤在战场上。

    容绪道:“这是一些样品,彦昭先过目,若有不足之处,再行改进。”

    这一批棉料都是燕州产的,极为厚实,也只有盛京商会能采买到。

    容绪挑了一件,细心体贴地披在他肩上:“彦昭要不要换上试试?”

    “主公,我来试。”云越很积极地一把截过。

    容绪兴味索然地倚在靠椅里,隔着珠帘闲看廊上风景。

    萧暥发现,容绪先生不愧是设计师,这些寒衣设计得极为合理,在胸腹、外关节等处都有加厚设计,又在腋下、关节弯曲等处减薄,尽量减少运动的阻力。

    容绪等云越穿好了,才悉心介绍道:“这件棉服保暖的同时做了减重设计,以减少士兵行军的负担,穿上这件棉服去楼下跑一圈,出汗但不会气喘。”

    他笑容可掬地表示,“云副将不介意演示一下么?”

    萧暥觉得可以:跑一个试试?

    云越狠狠地掠了容绪一眼,你记着。

    云越一下楼拉练,容绪立即从椅子里站起身,不失时机地靠近萧暥,殷切道,“彦昭,还给你准备了手套。”

    萧暥早就看到了桌上的手套和耳罩,一看用料就很足。

    他刚想拿起来试试,手就被容绪轻轻捉住,“那是普通军士用的。”

    他贴近他萧暥耳边神秘兮兮道:“彦昭的,我特地订制了一份。”

    接着容绪宠溺地展开他修长的手指,像是雕琢什么艺术品般,无微不至地给他拾掇妥当。

    萧暥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什么鬼东西?

    虽然这设计其实挺科学的,手掌下增加了耐摩和防滑的设计,椭圆形,但看上去就像是什么小动物软乎乎的肉垫,配上一对毛茸茸的耳罩,一言难尽……

    萧暥一想到容绪也五十多岁了,就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了一分诡异的慈爱。

    这满满的少女风,容老板你是不是想要个闺女啊?

    再一看,不仅是手套耳罩,还有围脖,护腰,暖腹贴等等,五花八门。

    容绪眼神里流露出老父亲般的关爱,小狐狸要远征,要穿得毛茸茸,暖暖的。

    容绪道:“护心甲贵重,我还要再仔细斟酌,慢工出细活,再缓十多天,应该就能制成了。”

    那眼神既变态又温暖,看得萧暥心里五味俱全,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给他设计成个吊带衫吧?

    傍晚,谢映之从暮苍山回来。没想到此番出去一阵,萧暥不但没让人拐骗了,还挣了不少家当。

    案头放着一堆五花八门的御寒物品,谢映之饶有兴趣拿起一片暖腹贴。

    萧暥:“这是不是暖宝宝?”

    谢映之微笑,“是女子经血不调时用的。”

    萧暥:……

    “艾草贴还有活血祛寒之用,主公可以一试。”

    萧暥:不必了,不必了。

    哪一回容绪不给他夹带点私货,习惯了。

    吃完晚饭,华灯初上,大梁城的夜市开始了,街道上车水马龙。

    当然谢玄首一回来,萧暥就别想有夜生活了,老老实实地洗洗睡了。

    他窝在被褥里,怀抱着半包白天吃剩下的糯米花,没手机,没电脑,睡不着…

    谢先生一回来就在处理积压的公务,所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当然不承认他这是孤单寂寞冷了。

    窗外华灯烟火映亮大梁的天空。

    好久没有江南的消息了……

    转眼已到了二月底,江南春光烂漫,但师兄弟们都在准备月底的考试,山间静悄悄的。

    这几天魏瑄只要有机会就下山,每次陪聊一个时辰,黑袍人就会教他一些千叶冰蓝的种植技巧。

    闲聊的内容海阔天空无所不包,魏瑄发现此人知识极为渊博,尤其对于音律匠作等造诣还很精深,一些冷僻的知识都能如数家珍。

    魏瑄当然不相信黑袍人是来这里隐居的,他一定有所图谋。他越看似无所事事,与世无争,魏瑄就越觉得他所谋甚大。

    牌阵已经搭建完工了。今天阳光明媚,黑袍人让他帮忙把一些书籍搬到草堂前的空地上,趁着日头好晒一晒旧书。

    “我修寒渊冥火,不喜阳光。”他站在草堂屋檐下,青苔覆盖的石阶上有斑驳的日光,他似乎都不愿迈足。

    穿堂而过的风拂动他的袍摆,魏瑄注意到,他赤足穿着木屐,脚踝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这些书品类很杂,竹简、纸张、帛书都有。

    魏瑄把它们翻开摊在草堂外的条石上,大部分都是山海杂谈,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手稿笔记,魏瑄暗暗留意,就发觉上面写的秘术精深诡谲,仅掠一眼就给人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你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黑袍人道。

    魏瑄不假思索:“我不想学秘术。”

    “那当年无相教你,你怎么就学了呢?”黑袍人轻笑道,“我可比他懂得多了。”

    魏瑄道:“不必了。”

    “如果是因为那个原因的话,”黑袍人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笃定道,“修炼秘术越强越疯,那你看我疯了么?”

    魏瑄心中暗凛。

    此人秘术修为深不可测,非但没疯,每次出现都让他有种如临大敌之感。

    黑袍人道:“使人癫狂的并非秘术,而是执念,执念成心魔。你心存执念,即使不修秘术,你也得疯。”

    “你看世间些痴狂之人,比如孙适,他修秘术了吗?我记得不错的话,他还是玄门弟子罢?”黑袍人颇为讽刺道,“可他却烧了漓雨水榭,谁更疯一些?”

    魏瑄道,“那为何说修行秘术越强越疯?”

    “如你所知,修玄法和秘术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修玄法要清心寡欲,淡泊无为,日积月累而成。修炼秘术则需要激荡的情感、冲动、执念,强烈的情绪可以使得秘术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魏瑄默默道,“执念,也包括在内。”

    “对,执念也是。”黑袍人有些促狭地笑了下,“执念越深,秘术增长越快,修为也越高,然而,执念生痴妄,痴妄成心魔,疯是早晚的事,这就是你们说的越强越疯,就像当年的朔王。”

    魏瑄后背一寒,“疯王。”

    黑袍人叹息:“若当年朔王没疯,虚瑶子根本没有机会拿下海溟城,是先王他自己最后一把火烧了皇宫,你知道为什么吗?”

    魏瑄道:“因为心魔。”

    黑袍人道:“因为求而不得。”

    阳光下魏瑄手脚冰凉。

    “求而不得始成心魔,即使你不修炼秘术,你也会疯。”

    黑袍人的话字字穿心,“你是大夏皇族,你身上有朔王的血脉。而你心中的执念,恐怕会比他更深。”

    他无声地笑了笑,“你来玄门清修,效果如何?”

    魏瑄咬了咬薄唇。

    他为化解心魔,修炼玄法,却深感气行滞塞不畅,进展缓慢。

    他为放下红尘,清心寡欲,读遍藏书阁里先贤的书,在幽玄深奥之中,唯识寂寞,难得真谛。越想忘记那人,思念却如离离青草,哪怕春风不渡,也弥漫了三千世界。

    黑袍人道:“我就直说了吧,当初谢映之提出修行玄法以化解心魔,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只是让你试试对吗?”

    “当然他还有一层目的,就是通过修炼玄法,将你困于玄门,以免你干扰他在中原的布局,他做事永远都不止有一层目的。”

    魏瑄反问道:“那你又是什么目的?”

    “因为我惜才。”黑袍人道,

    “苍冥族自从百年前一战后人才凋敝,大夏皇族的子嗣更是所剩无几,族内若论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舅公。”

    魏瑄一时胸闷,正色道:“我是先帝之子,大雍皇帝之弟。”

    黑袍人无所谓道:“承不承认你都是大夏皇族的后裔,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看看你现在,你被玄门折腾成什么样了?”

    说罢他随手在琴弦上一拂。

    一阵水波般的琴声排山倒海而来。

    魏瑄猝不及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贯倒在地,动弹不得。越是挣扎,膝盖都陷入了泥地里。

    黑袍人步步逼近,“西征的时候,你尚敢和我一战,现在呢?”

    林间,乌云遮住了日光,风影飘摇。

    当年野虎岭风雪中,那种强烈的威胁感再一次笼罩住了魏瑄,无法战胜,无法躲避,如临大敌,压迫得他动弹不得。

    纯黑的袍服如夜色拂过眼底。

    黑袍人冷漠道:“现在的你,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别人。”

    魏瑄下颌磕在硬土上,攥紧的指缝里都是泥灰草屑。

    他曾经拼命地想变强,不惜修行秘术,只为在这虎狼环侍的乱世里,守护一个人,但讽刺的是,到头来,他却怕自己真的变强了,成了虎狼。

    如果变强就会发疯,会伤害到萧暥,他宁可这辈子都当一个废物。

    黑袍人叹道:“世间最困苦的不是天生怯懦,而是强者落难,潜龙在渊。”

    他淡淡看了魏瑄一眼,明明刚强,却要伏弱,明明可冲霄凌云,却要自折羽翼,跌到尘埃里。

    魏瑄趴在地上,背上如负重峦,压得他每一寸骨骼都在疼痛,鼻间满是泥土青草的气息,他惨然苦笑。

    “西征的时候,月神庙冲霄而起的玄火,那才是你该有的样子!”黑袍人微微提高声调,颇为怒其不争,“这一年来,你看看你变成什么样了?暮气沉沉,心事重重,才十七岁就老气横秋。”

    黑袍人俯下身,有力的手指扳起他的下巴,“我不想看到大夏皇族的后裔被玄门如此对待。”

    他沉声道,“这让我痛心。”

    随即一拂袖撤了力,魏瑄顿时觉得背上的千钧重压消失了。

    黑袍人慨然道:“晓月清霜,孤灯长夜,暮鼓晨钟,苍颜华发。这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余生,就是你想要的?”

    林间松风阵阵,将他的声音拉得悠长。

    魏瑄默默站起身,一言不发用手背抹了把脸。

    他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乱世如黑夜,心魔如梦魇。那人是他荒寒枯寂一生中,唯一的一抹暖色。

    当年变强是为了萧暥,如今守弱也是为他。

    前世悔断肝肠,换今生再无后悔!

    黑袍人看他这副倔强的样子,倒有些骨气,递给他一块巾帕,“你畏心魔如虎狼到底为什么?”

    魏瑄没有接,薄唇紧抿成一线。

    “不想说就算了。”黑袍人兴趣缺缺,

    “但我告诉你,修玄法治不好你的心魔,就如同洪水泛滥之时,只能疏,不能堵。心魔因欲而起,玄门之法是灭欲,那就是堵。堵不住怎么办?灭不了欲又如何?他们就毫无办法了,最后你就只能在玄门青灯古卷困守一生,像孙适那样。实在迂腐。”

    魏瑄心中一沉,他想起墨辞也曾经跟他说过,疏导之类的话。

    他不由问:“怎么疏导?”

    黑袍人坦言道:“这你不用问我,因为无论是我还是谢映之,都不治好你的心魔,能治好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点了点魏瑄的心口,“追随本心。”

    魏瑄心中陡然一震。

    黑袍人道:“但我倒可以告诉你,为何修炼秘术越强越疯。”

    “修秘术需要激情和**,而在**得不到满足,情绪得不到纾解时,就会生出执念、心魔。”

    “若有所求,便去追寻,有所欲,便去实现,如此,修炼秘术不但不会让你发疯,只会让你愈来愈强。”

    魏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追随本心,追求心中所求?

    黑袍人字字明犀,“记住,求而不得,才会疯。得偿所愿,便不会疯。”

    魏瑄回到玄门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

    一进门就见墨辞坐在他书案上,百无聊赖地摆玩着他那个狐狸面具。这是他来玄门的时候带的唯一的行李。

    “这都碎成渣了吧,怎么修好的?看不出你手挺巧的啊?”墨辞好奇道。

    魏瑄一把取回那个狐狸面具,拿袖子擦了擦。

    “哎?”这小子还嫌弃他了,墨辞道:“别擦了,你那袖子还没有我鞋底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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