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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笑的是,“于”这个姓氏也不是他自己的。

    他不记事时就被卖给班主了,怎么可能记得住自己的姓?

    这个姓,是他曾经的一个恩主的姓。

    也是对他最好的一个恩主。

    人老了,心不老,仍然想乐呵,就买了他,一半充子侄,服侍他起居,一半做丫头,关起门来陪他乐。

    虽说关着门的时候这个老头有点烦人,但打开门的时候,这个老头还是不错的,正经教了他写字。

    他一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认认真真学习《千字文》,比什么都认真。

    这个恩主死了之后,他怕他家里的人找来打杀了他,再说是他害了人,他就赶紧收拾了这家里值钱的东西跑了。

    第二个待他好的人就是廖太太了。

    廖老爷学了新鲜玩意,把他买回去乐。廖太太嫌弃得很,可他讨好几回,她也就不烦他了,还说他比女人省事。

    廖老爷只想让他在家里待着服侍,廖太太却愿意让他穿上衣服出门做事。

    他这身衣服,是廖太太让他穿上的。

    他陪廖太太打牌,送她出门吃饭,接小少爷从学校回家,慢慢的,他就算不在床上,也可以做一些事了。

    第三个,就是祝女士了。

    他跟廖老爷、廖太太的事无人不知,廖家的朋友见到他,只有鄙视和调逗两种人,最好的,也不过视而不见,假装没他这个人。

    唯独祝女士。她的目光平平的扫过去,将他与这屋里的人看做一体。她既不觉得这些人比他高贵,也不觉得他比这些人下贱。

    廖老爷、廖太太,在她的眼中,跟他是一样的。

    廖太太是很讨厌祝女士的,她只喜欢祝女士的惨事。她对着祝女士很亲热,背过去却只愿意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将她失亲的事再三的说起,将她被丈夫抛弃的事不停的对人讲。

    廖老爷喜欢祝女士的钱。他也曾经想占祝女士的便宜,但在祝女士成了廖太太的牌友后,他才打消了这个恶心的念头。

    他常常想,他与廖老爷在祝女士眼中只怕是一样的,都是想占她便宜的人。

    他其实知道,祝女士不会爱上他。

    他只是卑鄙的想——祝女士会迫于无奈,或是屈从于现实,或是一时糊涂,叫他能趁人之危。

    他像一只老虎,蹲在旁边,等羊儿自己掉到他嘴里来。

    廖太太会帮他,她太想看周围人的笑话了,只要周围的人比她惨,她就高兴!要是她所有的朋友都比她惨,那她就能天天高兴了。

    但他最终没能得呈。

    这一定是老天爷让他不能得呈的。

    他用力的呼吸,却只能不停的呛出满口的血沫子。

    他的嘴边全是血色的泡泡,全是他自己的。

    医生说的话他听懂了。

    他会被自己的血呛死。

    无法止血。

    他只能慢慢的、疼苦的死掉。

    可他还有话……还有话要说……

    他做了一件好事,一件大好事!

    他不能白做啊!

    要是没人知道,没人感激他,那他不就白做了吗!

    他想要被人记住!他想要被人感激!他想要……!

    一个熟悉的面孔撞进来。

    两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啊,是二小姐!

    他要告诉二小姐,是他去挡住了日本人!是他去告诉日本人,有两个女人往那边走了!是他想引开他们!

    二小姐!你不要忘了我!你要记得!要记得我!

    一阵突出其来的剧烈呛咳塞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整个人像只落进油锅里的鱼一样弹起来。

    周围伸出来七八只手把他死死的按在床上。

    二小姐的脸上被喷的都是血沫子。

    她没有管。

    她凑近他。

    她在他耳边大喊:“爸爸!我叫你爸爸!你听到了吗?爸爸!”

    于英达紧紧握住二小姐的手,努力想说话,可他仍是只能咳出血沫子。

    祝玉燕:“我、我会把你当爸爸来孝顺,你要是死了,我就给你戴孝,我会让孩子姓于,我……”

    她语无伦次的说,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于英达咧开嘴笑,满口牙全是血。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不停的点头。

    然后他再次咳得像一只虾,紧紧的蜷起来,又再弹开。

    其他人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

    祝玉燕得知他会这样一直呛到死为止,她大叫:“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他!”

    救治的医生是个军医,他说:“救不活了。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一刀,让他快点死,别活着受罪了。”

    祝玉燕下意识的摇头,这不行!

    医生说:“那就用药,让他少难受点,死得轻松点。”

    祝玉燕僵住了。

    理智告诉她,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处理了。

    苏纯钧替她下决定:“就这么办吧,给他用药,让他轻松点去。”

    医生点头:“行,你们先出去吧,我这就用药。”

    苏纯钧就把祝玉燕给挟出去了,临离开前,她看到医生拿了一个烟锅,打开一个盒子,挖了一块膏放上去。

    那是!

    她明白了所谓的让他死得轻松点的办法是什么了。

    后面她就再也看不到了,她被拉着,渐渐离开了那个房间,离开了那条走廊。

    二十分钟后,医生来说:“人已经咽气了,也收拾干净了,你们要不要再去看看。”

    二十分钟后,她再回到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已经变得干净多了。

    有人在拖地,拖干净那些血。

    床单换了新的,洁白干净。

    于英达脸上的血都被擦干净了,头发也梳整齐了,衣服也换了一身。

    他闭着眼睛,表情有一点点扭曲,但大体上是温和平静的。

    她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医生摇头:“他不可能说得出来话来的。”

    祝玉燕照着她所保证的,以女儿的名义替于英达下葬立碑,她穿起了丧服。

    苏纯钧陪她出席了冷清的葬礼。

    她说:“等以后和平了,我就收养孤儿,收养一百个,全都姓于。”

    苏纯钧点头:“收养两百个,剩下的姓苏。”

    祝玉燕笑了一下,说:“干脆收养四百个,姓代的一百个,姓张的一百个。”

    苏纯钧:“姓祝的呢?不能忘了祖宗啊。给祖宗个面子,姓祝的两百个。”

    两人手牵着手,摇一摇,许下了关于未来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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