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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依着褚云枫的说法,李熠今日也该醒了。

    但不知为何,当日一直到了午后,少年也依旧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期间帝后和三皇子都来看过几次,但褚云枫拍着胸脯说人肯定没事,他们便也没怎么担心。只有十方一直心神不宁地,守在李熠榻边半步都不敢离开。

    这日直到入夜,李熠也没有转醒。

    褚云枫来看过两次,连针都没施便走了。

    十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甚,但褚云枫既然说没事,他也不好追问。

    直到又过了一日,李熠依旧没醒,这回十方彻底坐不住了。

    算起来,自李熠昏迷至今已经是第三日了。

    期间他因为昏迷的缘故,几乎是水米未进。

    褚云枫虽然每日早晚都会喂一粒药丸给他,可那小小的一粒药丸能顶什么事儿?再这么昏迷下去,就算病不加重,人也该饿坏了……

    这日午后,十方终于忍不住去了褚云枫的住处。

    他总觉得褚云枫之前的话像是在糊弄他,否则李熠为何一连三日都没醒过来?

    他必须去问个究竟。

    十方去了褚云枫的住处,人刚到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了褚云枫和一个内侍对话的声音。

    “你别看如今它看着正常,实际上早就不行了,五脏六腑都不听使唤了,怎么可能救得回来?”褚云枫叹了口气道:“我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只能暂且帮它吊着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也算是个安慰。”

    十方准备敲门的手一顿,整个人顿时怔住了。

    随后便闻那内侍哽咽道:“褚大夫,你可是神医,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更别说我了。”褚云枫道:“节哀吧。”

    顿了片刻,内侍问道:“那……它还能活多久?”

    “三五日吧。”褚云枫道:“说不定临死前还能醒过来一回,回光返照你听说过吧?”

    那内侍此刻已经泣不成声,褚云枫好言安慰了几句……

    十方立在门外,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褚云枫说:“我得去找一趟陛下,有些事情还得同他交代一声才好,不然到时候只怕要出岔子……”

    其实,只要十方稍有些理智,便能听出褚云枫方才与那内侍的对话另有乾坤,或者换了平时,他无论如何也该进去问一句的。

    可这几日他守着李熠身边,几乎没怎么休息过,整个脑袋都有些木讷了,根本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于是便将褚云枫这话想岔了……

    他甚至都想不到进去问一声,一想到李熠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他只想尽快回到少年身边,连片刻都不愿耽搁。

    回到李熠寝殿的时候,十方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走到了李熠榻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榻上的少年不见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袭来,十方心底冰凉一片。

    他联想到褚云枫那番话,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十方师父……”裕兴见他面色不大对,上前打算询问。

    十方一把抓住裕兴的胳膊,颤声问道:“殿下呢?”

    裕兴忙道:“您方才出门的时候,殿下便醒了。吃了几口粥,又喝了药,如今去了浴房……”

    十方不等裕兴将话说完,快步朝浴房奔去。

    李熠的浴房就在后殿,穿过内殿一侧的走廊走到尽头便到了。

    水汽氤氲的浴房里,大病初愈的少年坐在水池中,懒懒地倚着池壁,这会儿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之后,李熠转头看去,便见十方大步朝他走来,竟直接跨进池中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

    “熠儿……”十方搂着少年,整个人都在颤抖。

    李熠原本一肚子情绪,被他这么一抱,登时便没了脾气。

    “兄长……孤已经没事了。”李熠开口道。

    十方稍稍放开他,看着少年已经恢复了血色的脸,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李熠如今看着精神头确实不错,可十方满脑子却只有褚云枫那句“回光返照”。

    “殿下,十方师父……”一旁伺候李熠沐浴的小内侍,有些无措地开口道。

    十方稍稍冷静了些,让人重新换了池中的水,又打发走了人,自己亲自伺候李熠沐浴。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十方问道。

    “兄长想做什么事情,原是兄长的自由。”少年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落寞道:“兄长出家前,能特意进宫一趟,孤已经很满足了……那日是孤想不开,兄长别往心里去。”

    李熠这话听在十方耳中,便像是一柄尖刀似的,直刺十方心里最软的那处。

    他不敢告诉李熠,他原本是没打算回来这一趟的,若不是那个梦……

    十方忍不住想,若是他没有回来事情会如何呢?

    会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

    “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两年前有一段时间你去过清音寺几次,后来为什么突然就不去了?”十方一边拿布巾帮李熠擦着背,另一只手在李熠后肩那伤疤上轻轻抚过,问道:“还有两年前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熠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十方开口道:“我想知道。”

    李熠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道:“兄长,你还记得吗?那日你问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说我不知道。其实那是骗你的,十六岁那年我就知道了。”

    十方闻言一怔,李熠十六岁那年,正是两年前。

    “两年前,有一次我去清音寺,被大雨困在了山上……那晚,我睡在你的床上,做了一个梦。”李熠轻笑一声,开口道:“少年人血气方刚,做那样的梦是正常的,这话是你说的。”

    十方闻言想起那日在园子里时,李熠一大早起来经历的那场尴尬,顿时懂了李熠口中这个梦是什么内容。

    “那晚,我梦到了兄长。”李熠又道。

    十方一怔,脑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他出现在了少年的绮/梦里……

    “你我自幼亲近,你偶尔做这样的梦,并不奇怪。”十方开口道。

    “不是偶尔。孤自那日起,往后所有的梦里,都是同一个人。”李熠缓缓开口,而后转头看向十方,又道:“包括那日在园子里,睡在兄长的身边……孤梦到的人,也是兄长。”

    十方:……

    这问题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期,十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十方,面上带着十方几乎从未见过的神色。不过他身体很快便转了回去,依旧背对着十方,像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彻底面对十方。

    那一年,少年人情窦初开,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李熠又不是会拿这种事情“虚心求教”别人,于是只能自己苦恼。

    因为他倾心的那个人,离他太远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住对方,也不知道该怎么拥有对方。

    那些年,清音寺里的十方对于李熠来说,远得就像是天边的云。他虽然只要奔波半日,便能见到对方,可两人之间却隔着个红尘的距离,于是少年只能将那心意埋在心底。

    “不久后,我随父皇和父后去京郊狩猎,那处猎场就在清音寺旁边,近到孤一抬头就能看到。”李熠道:“当时我不知道该不该去看你,就告诉自己,若是能猎到五十只猎物,就去见你一趟。”

    五十只猎物,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少年定下这个目标时,应该是没打算去的。可他到了猎场上之后,却改了主意…… 他太想去见十方一面了。

    想到抓心挠肝,想到心口发疼。

    于是那日李熠在猎场上就跟拼了命似的……

    少年想用自己的疯狂去换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见面,可最终换来的却是惨烈的重伤,以及一道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伤疤。

    自那以后,李熠再也没有去过清音寺。

    帝后的住处。

    褚云枫前脚刚到,东宫过来传话的小内侍后脚就跟了进来。

    褚云枫原本是怕帝后见李熠迟迟不醒会担心,想来安抚一番,没想到对方这会儿便醒了,倒是省了他多费口舌。

    “殿下醒了之后,可有依着我的嘱咐给他喂药?”褚云枫问道。

    来传话的小内侍忙道:“药是喂了,只是殿下没胃口,只吃了几口粥。”

    “无妨,睡了好几日,吃多了反倒不妥。”褚云枫道。

    皇帝开口问道:“殿下精神可还好?”

    “殿下看着倒是没什么事,只是不怎么说话。”小内侍道。

    “不用着急,慢慢来吧。”褚云枫开口道。

    帝后本想趁着这个时机去一趟东宫,看看李熠,却被褚云枫拦住了。

    “殿下当务之急该治的是心病,这个咱们都无能为力,既然人醒了,应是没有大碍了,让兄弟二人好好聊一聊吧。”褚云枫说罢又朝小内侍道:“回去吩咐东宫的宫人,今日无故不要去打扰殿下,他和十方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皇帝有些担心地问道:“俩人不会动手吧?”

    “动手也无妨,一个昏迷了好几天,一个守了好几天,都没什么力气了。”褚云枫笑道:“要是真能打一架倒是好了。”

    老话说得好,兄弟之间没有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架。

    “褚大夫,熠儿为何到了今日才醒?”皇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褚云枫挑了挑眉,开口道:“大概是不想醒吧,依着褚某的诊断,他第二日一早便该醒的,没想到竟生生拖到了现在。”他想了想魂不守舍的十方,心中不禁同情了一把。

    皇帝知道其中究竟,再加上他和李熠性子相近,所以登时便明白了褚云枫话中的意思。

    李熠大概是不想面对十方,生怕自己醒了十方就走了,所以才迟迟没醒。

    “他如今既然醒了,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接受那件事情了?”皇帝问道。

    “此事褚某就不知道了,得看十方这味药能不能下到殿下的病根上……”褚云枫道:“所谓心病最麻烦的就在于此,纵然是褚某也插不上手。”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算是知道褚云枫为什么会让人别去打扰了。

    若是李熠和十方能借着这个时机把话说开,解开心结,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否则……皇帝叹了口气,一时只觉十分无奈。

    浴房内。

    十方已经帮李熠擦完了背,但少年却依旧背对着他。

    李熠今日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

    “你回宫的前一日,孤做了个梦,梦到你在清音寺出家了。”李熠开口道。

    十方闻言大惊,颤声问道:“你……还梦到了什么?”

    “梦里,孤问你是否真的无亲无故……”李熠说这话的时候,声线略有些不稳,显然这个梦哪怕仅仅是回忆起来,都让他难受得厉害。

    “我原本是打算亲自去问问你的,没想到你回了宫。”李熠又道:“我想,这大概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所以我千方百计想留住你。”

    经过了这么多年,李熠对十方早已十分了解。

    “我知道,同你赌气是没用的,五年前留不住你,如今更是不可能。我又不能将你绑起来关着,不舍得,也下不了手……”李熠哑声道:“所以只能想尽办法让你心疼,让你内疚,让你不忍心再次离开我……”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方那决定竟是在进宫前便已经做好了的。

    他自以为靠着装乖卖惨留住了人,到头来却发觉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李熠终于转过了身,与十方四目相对。

    少年双目通红,面上却泛着几分苍白。

    十方对他这一通剖白既惊讶又无措,可一想到褚云枫那番话,心里便只剩下了心疼。

    在十方看来,李熠或许已经不久于人世了,他几乎顾不上去惊讶少年对他的这番心意,满心都是不舍和难过。

    “熠儿……”十方伸手抚在李熠面颊上,开口问道:“那日你问我,可愿为你破戒。我原是答应了你的,告诉我……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李熠闻言一怔,目光中有那么一瞬间,涌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贪/婪和欲/望,但那情绪很快被他掩住了,“兄长如今还要这么问,难道你不知道……孤自始至终想要的东西,你都给不了。”

    “是什么?”十方问道。

    事到如今,十方满心内疚,心里想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想让李熠在最后的时间里能稍稍快活一些。若李熠当真如褚云枫所言,只剩三五天的性命,十方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给他。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十方问道。

    “孤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你!”李熠开口道。

    大概是病了这一场,让李熠通透了许多,又或许得知十方早已决心出家,让他彻底失去了顾忌,所以十方询问,他便如实答了,竟也不打算再遮掩什么。

    反正他也留不住,做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

    说出来,至少能让十方知道。

    十方怔怔看着少年,不知是没听清,还是被吓到了,开口又问了一句:“什么?”

    李熠眼底涌动着某种不易觉察的情绪,略微倾身凑近十方,在他耳边道:“你。”

    两人离得太近,少年灼热的气息尽数喷到了十方颈间。

    十方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一下,本想起身离开,但犹豫了一瞬,却没有动。

    那一刻,他再次想起褚云枫的话,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事到如今,他实在不知还能如何心疼少年了。

    若对方想要的只有自己,给了他又如何?

    李熠仗着自己大病初愈,放肆了一回。

    但话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

    他见十方半晌不语,以为是自己失言了,正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收场。

    然而下一刻,却听到十方开口说了一句:“想要……便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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