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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转头望着她。

    “我怕是没空再与你说话,趁现在嘱咐你。”他冷冷说:

    “若我死了。”他说:“你立刻跑。”

    “谁也不必管,你自己跑。”

    “带着洛河神书,去找你师父,将此间事皆告知他。”

    林然缓缓眨了一下眼,泛着苦香的宽袖拂过她衣摆,熙生白跃出长亭,身形如青鹤翅展飘逸。

    ——光影如利刃刺进脑海,晏凌阖起眼,倏然重重倒下。

    林然站在亭边,海风吹起她的白发,她慢慢仰起头,望着海面生满浮光,熙生白的身影被白光包裹。

    巨大的光芒自东海中心爆发,笼罩蔓延整片海面,在触及海滨之岸,被一道横长白光如屏障挡住,缓缓上升,直至徐徐合拢,铺满整片天空。

    ——

    蔚绣莹狼狈伏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发颤。

    她听见书简悠悠的轻磕声,自头顶而来。

    海雾化为山石,铺在他脚下,他倚坐在石崖峭侧,肩头搭着一段绒裘半氅,半开的竹简铺在膝头,支起一只手,白皙的指尖抵在额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修长的手肘裸露,宽袖如流云垂落。

    人间再不会有这样的风流色。

    “这卷书,得了许多年了。”

    瀛舟慢慢翻着书,轻叹一声:“你可知它是从哪得来的?”

    蔚绣莹颤颤看过去,看见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血狱魔尊——绝世剑神欲封天》

    ……

    蔚绣莹下意识想笑,但那种嘲笑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就听见他继续的声音:

    “那是一个年轻人,像你这样,年轻、俊美、自信,却又同时躁动、怨恨、漠然,看着所有人时,眼底总有一种不知何来的傲慢。”

    “我很好奇,是什么给他的那种傲慢。”

    蔚绣莹嘴角的讽笑渐渐凝固住。

    一种不可说的寒意笼罩着她后脑,头皮开始发麻。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她听见他笑了一声,“我好好地请教了他一番。”

    “…”

    “……”

    蔚绣莹突然开始哆嗦,嘴唇哆嗦,全身哆嗦。

    “我剥他的魂魄时,发现了许多奇妙的东西,还有这一卷书。”

    指尖慢慢滑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半阖起眼,像是有些苦恼地叹了声气:“…那时我是许多年没生过气了,惯来作威作福、心高气傲,一下被气坏了,自己不中用,找错了人,反而中了圈套,也怪不到别人,就算被她狠心捅了剑,又被她那个好师父假公济私报复了好一通,却也不好说什么的。”

    “东海是一个好地方。”

    “混沌是天地最初的模样,天道以混沌塑万物,世人皆知进幽冥幻境可看尽人世百态,却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混沌才应该是那个真正可以透过天空、折射出那沧澜之外寰宇星河一线的地方。”

    蔚绣莹没有说话。

    她不知何时匍匐在地上,像受到伤害的幼儿蜷缩起来。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喉咙里挤出微弱古怪的嘶喃:“不…不要……”

    “不要说……”

    “沉落东海这些年,我在这亘古的静默中,常常地思索,你们存在的意义。”

    他轻轻抚摸着封页上几个堪称可笑的字,垂落的侧脸,有一种柔和温博的风雅

    “新生的婴孩通过脐带、汲取母亲的血肉长大,那些人间界通过幽冥、汲取沧澜的灵气与生机成长,那么沧澜的最初,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不听……别告诉我!我不听——”

    “我试着往前推,推过沧澜的初生,推过上古,推向比上古更久远的过去,那时候的沧澜,是否也曾像如今的诸多人间界,依附于某个曾经繁荣而强盛的世界,汲取着它的血肉而生,又在诞生之后,化作新的宿体,通过幽冥,哺育着新的注定在未来将自己取代的世界。”

    “不要—不要——”

    “而谁又来铸成那条脐带,铸成幽冥,铸成一代代旧世界与新世界的桥梁?”

    “闭嘴!!你去死啊!!我不听——”

    “我想,也许便是你们吧。”

    瀛舟终于抬起头,望着蔚绣莹仿佛瞬间凝固惨白的面容。

    “用计数不清的世界历练你们,像火淬炼铁水成钢,让你们无坚不摧,然后用你们的魂魄、你们的道心,用你们所拥有的数不清的记忆与斑驳缤纷的思绪、情感、生命,当你们的肉身随着旧世界而陨落,你们的精神便可化作托起新世界的浮塔,长长久久,托起亿万生灵的新生。”

    蔚绣莹倏然软倒在地上,眼珠空洞,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

    “我若蜉蝣,望天之浩大。”

    瀛舟轻叹:“这寰宇,浩渺瑰丽如斯。”

    “圣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他说:“可我却是不愿的,既然得闻道,自该破苍天,游寰宇,望尽诸天万千事,方不负此生才是。”

    蔚绣莹呆呆地听着,听见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在空白的脑海,心头陡然生出莫大的恐慌。

    “你想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她强撑起最后的力气仰起头,声嘶力竭地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瀛舟垂眸,看着她,慢慢笑一笑。

    “既然天道可以以尔等为浮塔,我也想试一试。”他轻声道:“我想试一试,以你为桥,踏足那时空境,当旧与新的世界合一,是否也可以逆转阴阳、颠倒乾坤,叫我们也真切地望一望,那寰宇之外,无尽浩大的星空,和那个如神祇操纵我们一切命运的……存在?”

    蔚绣莹疯了似地往后爬,但还没爬几步,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抓起,悬到他面前。

    “不……不——”

    她疯狂摇头,瞳孔瞪大,眼泪不知不觉爬满脸孔:“别杀我,别杀我,我想回家,求求你我还想回家——”

    他轻轻出一声气,修长的手温柔地化为雾,穿进她头颅。

    “谁没有家。”

    巨大的光团自这里爆发,铺向遥远的东海,他望着那海面无数如星光闪烁的浮舟,轻笑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曾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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