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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渊滔天起,如惊涛巨浪吞覆向玄天山。

    一只手掌却按住他的肩膀,用一种不可抵抗的力道,生生将他压下。

    晏凌屈起膝盖,踉跄着半跪而下,他的全身在疼,重瞳在眼眶内冰冷又炙热,像有什么要钻出他的眼眶、撕开他的皮囊,吞没他所有的意志。

    “晏凌。”他听见江无涯沉淡的声音,冷静说着最残酷的话:“你母亲死了,在她当年生剥出你、力竭沉入黑渊的时候,她就活不成了。”

    晏凌眼瞳猩红,发了疯地挣扎,却挣不脱那只宽厚有力的手掌。

    那声音在问:“你想为她报仇吗?”

    “我想。”晏凌嘶吼:“我要为她报仇!”

    “你想杀仲光启吗?”

    晏凌哑声:“我想。”

    江无涯:“你想杀元景烁吗?”

    晏凌嘴唇轻微蠕动。

    江无涯继续:“你想让玄天宗身败名裂吗?”

    晏凌不说话。

    江无涯问出最后一句:“你想屠尽玄天满门吗?”

    晏凌眼眶烫得发疼,冰冷的液体流下来。

    “…不。”

    他慢慢低下头,泪水一颗一颗砸在手背,声音嘶哑不可闻:“…我不能。”

    他想杀仲光启,他想让玄天宗丑事败露天下,想杀尽玄天满门。

    可他不能杀仲光启,不能让玄天宗身败名裂,不能屠尽玄天满门。

    江无涯第一次笑了,笑得欣慰叹息至极。

    “是。”他说:“你不能。”

    “因为你是万仞剑阁的首徒,是秉负苍生的大气运子,是背负黑渊的新一代黑渊主。”

    “所以你必须背负责任,隐忍痛苦,扛住绝望。”

    “你不能为你母亲报仇,你是一个不孝无能至极的儿子。”江无涯:“可你更是苍生的希望,是亿万万黎民的救赎,因为你退的这一步,沧澜将免于一场巨大的血难。”

    晏凌发出不似人的低吼,数不清黑线缠上他的面孔,像滚着血与恨。

    江无涯松开手,缓缓退后,看着晏凌被挟卷着慢慢沉进黑色的漩涡里。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

    江无涯说:“至强者,负苍生,必当忍世人所不能忍的恨,受世人所不能受的苦。”

    “晏凌,黑渊之主。”

    “你要学会忍受这一切,永无止境,至死不休。”

    “轰——”

    玄天之山,轰然坠落。

    ——

    ————

    滚滚烟尘从废墟飘起。

    仲光启跪在地上,低着头,肩膀沉塌,像一具木然的枯骨。

    烟尘缕缕飘起,露出一人慢慢走来的身影。

    白衣被风拂起,灰白碎屑打着卷落在他脸孔,徐徐消融,映不出他眼眸任何的情绪。

    他提着昏迷的元景烁,放到仲光启身边。

    “这是你的弟子,大气运子,身负乾坤图,握金刀,生而人皇骨。”

    江无涯说:“玄天山沉,你们唯一复兴的希望,就在他身上,你们只能倾尽全力培养他,在你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亲自为他灌顶,让他化神。”

    仲光启缓缓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与麻木的眼瞳望着他。

    “江无涯。”他哑声:“你真是个疯子。”

    江无涯笑了一笑,说:“我清醒至极。”

    他转过身,慢慢往前走,青丝夹杂着白发,背影清癯似鹤。

    仲光启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烟尘中。

    仲光启嘴唇轻颤,望着那缓缓往南流去的庞然黑渊,再缓缓转过头,望着身边紧闭着眼的元景烁,眼角泪光闪烁,深深闭上眼。

    ——

    回去的时候,江无涯没有破空,只是沿着小径慢慢地走。

    玄天山沉,黑渊破封而出,仿佛决堤的大江滚滚向南涌去,山崩地陷,繁茂鲜活的草木被尽数卷成废墟与泥浆,寂静而深的夜空,黑沉沉的天幕笼罩,放眼望去,遥遥尽是深褐寂败的大地。

    江无涯突然很想喝一壶酒。

    寂寥像是顺着骨头爬上来,啃噬着血肉,他的皮肤开始发烫,数不清的魔纹在衣物下有如活物蜿蜒蠕动,无可描绘的痛渐渐化成了痒,那痒缠向全身,像舔血的蛭虫,像附骨的疽。

    江无涯轻轻地喘息,慢慢地往前走,视野渐渐化成与天地一色的灰黑昏沉——

    眼前突然出现一点火光。

    像萤虫的火,那一点光,在这昏暗的夜晚,微弱又柔韧地明亮。

    青衫的女子静静站在镇口,举着的火把摇曳光弧,绰绰约约,照亮她柔和的眉目。

    她目光明亮望着小径尽头,望着他,然后,也像被点亮的火把,一点点地、大大地笑起来。

    江无涯喉口的那种痒,忽然就不见了。

    他张开手臂,她跑过来,像看见绒巢的小鸟扑进他怀里。

    “师父。”

    ——那火光照亮他,吊着他的命

    他要撑得再久一点才好。

    江无涯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唇贴在她鬓角碰了碰,阖起眼

    “嗯。”

    “不怕。”他温柔说:“师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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