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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红棉果没拖延,就敬告诸天,常久久还回自家孩儿后,许他脱位先逃一炷香。

    千里外桂叶下,茶碗吐出阿丑,瞬间又移位,把他挪到龙首峰“久在山居”门槛前青石上。

    阿丑驼背、胸腔前都有木桩留下的洞口,躺那气息已几不可闻。恶臭味又大盛,鬼婆婆欢喜,屠壮四个皱眉,想掩住鼻,又怕得罪丑汉子的金仙老娘。

    地龙山再一次震荡摇晃,山神重新脱位。

    纪红棉没管,自行过去扶孩儿,又垂泪:“我苦命的儿!”

    莫说还剩口气,只要魂魄未离体,金仙都能救活回来,但他仙魔二气几乎已快吸空,修为全失,神魂也受大创,不是短时内能恢复的。

    她落泪,一为孩儿这段日子受的苦,二为娘俩见这一面,往后就是永别。

    阿丑因孽而生,诸天天仙中,关系再好的也不愿看她面儿照拂,已被所知,再瞒不住,便将养回来,在地界,论邪魔垂涎,仙魔二气比阳神地仙之躯更甚,等自己这做娘的进入轮回,他处境太险。

    瞟一眼轻嘶着,尚未完全恢复的废地仙城主,纪金仙心里苦笑。

    先前允这废地仙,寻到孩儿,就让儿子襄助,这位一心守城的泼皮,便只剩欢喜,恐还未想到,不借绿柳城托庇于大罗金仙因果之下,阿丑又哪有容身之地?

    孩儿便如愿被宝印前辈所救,自家在九天外老实受刑,那业风又哪里好受?大罗受两三百年,指不定都要降修为,那还是小事,但道心不稳者,更有入魔身陨之险!因那孽事,自家道心早已不稳,万年之刑,一身修为吹刮干净外,性命多半也熬不过去,方会那般决绝破结界。

    这位商城主,以前没太在意,但观今日行事,不是没算计的,一时未醒悟,早晚必也能回过味,更莫说眼下阿丑修为已废,养回要时不短,更不难猜。

    我这做娘的,临死没别的法子,孩儿赖也赖到你城里去!

    天官或已在来路上,须早结因果,叫三友前辈也没话说。

    也晓得孩儿身上气味,人仙都要嫌难闻,纪红棉先道:“他驼包未破时,味原没这般重,你等要受不得,可退远些去!”

    进山一场,四位九阶谢仪早说定,这位金仙给的好处,只会落在商城主身上,左右与他们无关,群山震荡渐消,山神脱位已近尾声,金仙到场,大地仙定不敢再多事,屠壮、甄药神、赵同、陈婆婆便不矫情,齐行一礼,屠壮道:“晚辈几个到那边吹吹风,瞧一会山景,不打扰金仙与城主说话!”

    鬼婆婆倒不离开。

    纪红棉已无须在意自身折损,得她源源不断灌入仙灵本源,阿丑悠悠醒转,先叫声:“娘!”

    声音嘶哑难听。

    纪红棉抱着儿子,又哭出声:“我苦命的孩儿!”

    便在此时,地震止住,常久久脱位,已不再是地龙山山神。

    那千里之外,施“一叶障目”道术的桂叶收起,茶碗飞出。

    常久久留下的最后一丝感应中,纪红棉还是没动,就在山居门前哭孩儿。

    这山里,唯只舍不得那株相思桂,但来不及收拾,先前虽未言明,桂树却也是自家脱逃要付的代价。

    纪红棉性命不长,往后得机,再夺回来罢!

    斩断丝丝不舍,茶碗飞起,急向西遁。

    然后,凭空伸出只手,将它捏住。

    纪红棉多次跺脚,叫常久久神魂损得厉害,那倏然劈出的两极反转剑,还没之前两成威势,被另一只手轻轻就捏住,动弹不得。

    “冒死得罪金仙,捉她孩儿,就炼出这么个玩意儿?”

    来者黄裳黄冠,唇下黑髭,腰悬缺角螭纹道印,背负一剑。

    山居门前,纪红棉抱儿哭泣中,回头骂一句:“狗贼!我允你先逃一炷香,宝印前辈却没许!”

    晓得宝印已到,纪红棉方指天立誓,允他先逃。

    千里外半空,一手捏两极反转剑,讥讽过后,宝印对另一只手上茶碗怔了下,方问:“这样的物件,天下还有几样?”

    茶碗里,早已重创常久久全已绝望,厉声叫:“死就死了,我会答你么?”

    多少年前,自家也吼过这句?

    做大地仙太久,忘掉太多事了。

    只记得,那是个中秋,都尚未晋地仙,妻子本事比自家还大些,在外刚得株难见的桂树,喜滋滋回家,与她共庆佳节。

    有位扛“铁口断神”长幡的卦师登门,对两口子说,这桂树得了天地造化,与月宫那株相似,是真正难得奇花,若能以相思养它,必成天下绝香,对修行大有裨益。

    卦师虽露出些修为,两人也当他胡言乱语,请出门了事。

    但当晚赏月,共饮下几杯酒,她杵脸仰头,对月叹气:“不脱人仙身,挡不住红颜易老,月宫里那位女仙,倒叫咱们女子羡煞!”

    那位女仙,是盗走丈夫宝药,才得入天界,终只是个废天仙,没用的摆设罢了。

    他道:“她可不是好人,又没甚本事,便做上天仙,两界也还有人骂,又被说书的编排出多少荤段子?若是你,独住那月宫,不嫌冷清么?”

    她翻着白眼,玩笑着答:“能使芳华常在,哪个女子不心动?一个人还自在些,不用再受你的气!”

    玩笑后,她念叨几次“相思”,似有所得。

    打那中秋后,自己的疑心怎也消不掉,暗防着她偷拿走桂树。

    夫妻拌嘴争吵越来越多,家中再不得安宁,吵了几年,终有一日,忍不住动起手。

    两个都动真火,拿宝器对斩,但她的宝器,到自己顶上三分撤了。

    自己的剑,没停。

    临死时,她说:你爱弄险,又多疑,想得太多,好些时反瞧不见最浅显的事儿。我随在你身边,也借得到桂香修行,真要恩爱,身在一起,未必就不相思。

    最后,她说,你早上出门练个剑,我在屋里也会想,就不是相思么?与你吵架这几年,多少次哭湿枕头,夜夜念着,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我不会学月宫女仙,今以身死,换你长长久久,相思一世。

    她最后问,我能如愿么?

    自家就是那时说的,死就死了,我会答你么?

    再往后,修行猛进,也越行越偏,与那些人渐走到一块。

    只是不服,两界三仙,身死魂灭后,哪还有长长久久的相思?

    宝印再问话,茶碗里已无声息,他伸手进去,掏出具地仙尸体。

    常久久已自绝。

    神魂全消,不入轮回,便大罗金仙也不能收魂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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