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 夏末初秋。 卫景平收到来自甘州府的密信后用指尖轻扣了下几面：“，啊！” 只夷狄小国出兵，简直来给他们送人头。 二十年前那次结下的仇，也该报了。他想起几个熟识的上林县少年郎的名字, 眼眶一酸叹息道：“唉都战死沙场了啊。” 他今夜睡意全无, 拿着密信反复看到天亮。 次日与云骁帝和兵部尚书裴晖商量后决定——按照前的想法, 诱敌来战。 八月初二，兵部暗中调了数万弓箭手和十万连弩前往龙城府, 屯兵边境上, 蓄势待发。 兵部部署兵力后，卫景平的心才松弛下来，得抽空去看了看卫长河。 前几天卫长河来到京城后, 卫景平给他请京城里有名的大夫给瞧了瞧, 起初也没诊出病症来，只能用止痛的汤药吊着命，后来柳承珏的二叔柳仲喜来看他，开玩笑地说道：“卫老弟啊, 你一直叫腰痛腹痛，不会饮了女国母子河里的水，生娃娃了吧。” 卫长河正痛得大汗淋漓, 听了他的话被唬得额上青筋暴起：“……” 一般来说，大夫不会跟病人开玩笑的, 虽然柳仲喜京城混的不太靠谱，但人家当年龙城府, 不知道救过多少人的命呢, 他当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仲喜趁机上手摸了一遍卫长河的腹部，甚至扒了他的裤子一寸一寸摸起来, 这还不罢休，还拿银针戳了几下，末了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这里长了淋石，有半个鸡子大。” 卫长河的腹部左侧长了淋石，也就后世所说的结石，之所一直诊不出来，或许这颗淋石长的位置过于隐蔽了。 被他一吓唬，卫长河浑身紧绷，淋石所的那块地方的皮肤变薄，这才让柳仲喜给摸出来了。 得知什么病症，能对症下药就有治了。 卫长河之后服了几贴柳仲喜给开的汤药，总算一点一点转起来。 卫景平来的候，他搁下药碗：“平哥，怎么没你爹？” 卫长海的事，一直都没告诉卫长河。 卫景平：“爹回上林县了，这不跟二叔您走反了么，已经写信跟他说您来京城了。” 他说话的候，声色未，连声调语速都和平常一样，看上去再淡定不过了。 卫长河“哦”了声，又端起碗来喝药。吃亏他卧床不能，但凡出去走两步，就能听到外头有人议论，说卫长海没了的事。 这才轻信了卫景平的鬼话。 卫家给夷狄人做局，做得十明，偷偷摸摸的报丧，加上卫家人个个竭力掩饰悲痛的神情，遮遮掩掩的，给人一种还不敢让外人知道卫长海没了的假象。 愈发让人笃定卫长海没了，坊间议论纷纷，有惋惜的，又说风凉话的……老卫的热度蹭蹭涨。 …… 八月初三，卫泱满面憔悴地了龙城府，他到了卫景明的军营前，一个“不小心”马上摔了下来，半天才爬起来，步履踉跄地了军中大帐。 有人甚至看到他马背上摔下来的外衣下头衬着的白色袍子，了片刻，看卫景明满眼凄凄地军营里走出来，换了装后跟侄子连夜离开龙城府，他们猜测，卫泱穿外袍里头的——报丧的孝衣。 哎呀，卫家这谁没了呀
？ 蛰伏龙城府的夷狄细作自然也听说了，他们搓了搓手，有点激地心想：看来他们的人得手了，必卫长海没了。 他们连夜放信鸽给主子报信。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八月初六，关外的北夷纠集五个小国约六万兵马，向龙城府逼近。 初七日，龙城府外与朝廷军大战。当日，卫景明一身明晃晃的甲胄，外披红色战袍，他端坐于汗血宝马的背上，双手搭起弓弦—— “嗖”一箭离弦，鸣镝声呼啸，如闪电一般穿过漫天烽烟，射落了敌方主将头盔上的缨穗。 “卫景明！” 他不离开龙城府了吗？鬼。 夷狄兵士惊恐地喊道：“不，中计了。”一间人心惶惶，阵脚大乱。 …… 九日，夷狄战败，折损五万多兵马，仅余下三千来残兵败将丢盔弃甲，逃窜而去。 卫泱一看这架势，啊，单骑去追，杀了上百名胡人兵士，过瘾了才返回龙城府。 而当朝未损一兵一卒。只弓弩耗费厉害，锻造所用的银两让人很肉疼。 打扫完战场，夜里，卫景明脱下甲胄，和副将袁头带上一坛酒，去了乌鸦谷。 十九年前，为了拖住夷狄兵马，待援军来救龙城府，他领着三千士兵这里与夷狄开战，两天一夜打下来，他们上林县出来的郎几乎全折了这里，生还者寥寥数人…… 到了乌鸦谷，看着眼前的乔木苍苔，卫景明怆然打开酒坛，把酒酿倒地上，一一念着那些死去同袍的名字：“当年的血债讨回来了。” 林中有数鸟长啸，似回应着他。 …… 十三日，龙城府大捷的奏报送到了京城，麟德殿中，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西北这一战，打的胡人没个二十年都缓不过来，往后余生，多半能安详这太平盛世。 云骁帝下旨论功，卫景明自不必说，三品怀远大将军晋了二品的上柱国，兵部其余人也都有封赏，退朝，他叫人带给卫景平一句话：“卫老将军和卫泱回了京城，让他宫来朕。” 他亲自赏赐这祖孙俩。 中秋节后，卫长海和卫泱宫面圣。云骁帝赏给老卫一副金甲：“卫老将军拿去穿着玩吧。” 卫长海连忙谢恩。 云骁帝又问卫泱：“卫泱，想当大将军吗？” 卫泱答道：“回陛下，想。” 云骁帝点了点头：“嗯，朕知道了。”只这一句，并没有下文了。 但次月，朝廷下旨于次年，亨庆二十年春开武举，并让大太监李桐专门给卫泱捎了个口谕：“卫子给陛下争脸啊。” 这话大有深意。 卫泱揣摩不出来，去问卫景平：“小叔，该怎么做呢？” “你只管考武举，”卫景平：“考出来，陛下自然有说法。” 卫泱：“哦。” “补功课去吧，”卫景平说道：“武举不光考功夫，还考文章的。” 卫泱心里苦：“小叔……” “没事，你不想学文章，”卫景平说道：“到候去充数也行，反正你年纪还小。” 他们这一辈挣来了些许家世，卫泱他们
这一代，愿意，可稍稍躺平几的。 卫泱一溜烟跑了：“才不去充数。” 自那日起，他便开始起早贪黑地发奋读书。卫泱心里暗暗发誓：明年春天的武举，他必拿武状元的。 …… 珠流璧转，眨眼到了十二月，晨起推开门，迎面扑来飞雪，又快过年了。 墨铺里。 “大哥闭门读书，二哥如今也闭门读书，三哥他外致仕，他跟着外祖家到江西府去了，”卫七七掰指头跟卫巧巧说着卫啸、卫泱和卫昂三个：“家里跟卫多弟弟玩，没趣。” 而她娘姚溪妊娠到了八个月，想临盆了肚子大的出奇，难免辛苦，多数候只能卧床静养，不能去闹腾她的。 姚春山口述，卫七七执笔的姚墨的制法已经成书，写完了，只能校对后珍藏起来，传给后世了。 因而只来墨铺打发光。 卫巧巧打趣她道：“七七呀，会陆子来了就有趣了。” 陆家老爷子才将墨铺后头跟姚春山捶了会墨，今大雪天，陆望之很快姚来接陆语回家。 卫七七隔着门帘往外头瞧了一眼。 纷纷落雪中，一少年玉簪挽发，他手里拿着一支腊梅花，油纸包着的几串冰糖葫芦，披着青裘缓缓朝她行来。 卫七七弯眸笑着一偏头：“大姑姑，他来了。” 卫巧巧抬头往外看去，怔了一瞬说道：“哟，七七你别说，陆子走雪地里还怪看的，跟幅画似的。” 陆望之她过的京城世家子弟里头长得最俊的一个孩子，加上这孩子心地善良，对人世常怀恻隐之心，她喜欢得不得了。 不过，卫巧巧看了一眼卫七七，忽然笑着起身走了：“瞧这记性，还有几份墨没包呢，回头人家来取，可怎么交待呢。” 说完她到墨铺后头的阁楼整理墨锭去了。 恰这会墨铺里头一个顾客都没有。 “卫姑娘，叨扰了，”陆望之了墨铺后递一串冰糖葫芦给卫七七：“家祖父爱吃这个，路上顺手买了几串来，尝尝？” 卫七七他手里接过来，看着晶莹剔透的糖稀裹住红红的山楂果，往后院瞥去一眼：“陆爷爷和祖祖捶墨呢。” 俩老爷子今日没饮酒。 陆望之朝她行了礼，站那里陆语出来。卫七七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他看了，忽然想把手里的梅花换个她，这样，人与梅花，就应了那句“花颜旖旎红①”的景了。 回去的路上，陆语套他的话：“望之，看卫丫头不错，讨来给你当媳妇不？” 陆望之听了他的话一下子怔住，半天红了脸说道：“卫姑娘还小呢。” 什么都不懂。 陆语瞪眼：“可你小子不小了啊，再下去讨不着媳妇了。” 这次，陆望之连耳根都泛红了。 陆语：“回去就跟你爹说，让他找个媒婆，过了年就去卫家给你说亲。” …… 年二十六夜里，姚溪一觉睡醒开始腹痛，到天明顺利产下一个女婴，虽然才五斤不到，但她啼哭声洪亮，险些掀翻家里屋顶的瓦片，一听就全尾全须的娃。 卫三听说卫景平又得了一闺女，看着睡他臂弯
里的卫多，瞬间不香了，他酸酸地推关红芹：“老四美啊，又生了个闺女。” 关红芹白了他一眼：“别想了你再生还个子。”说完，她扔下卫三看小侄女去了。 乳娘把女婴抱出里屋，卫家人都围过来看孩子。卫景平则里屋陪姚溪，端着黄芪鸡蛋汤喂她：“咱家老二和七七刚生出来一个模样，看着呢。” 姚溪本来得知又生了个女后还有几遗憾，但看着卫景平这么喜欢她，放心地吃了小半碗汤水，微微笑道：“你快出去看你闺女吧，睡会。” 她眼皮都抬不起来，太累了。 年根到处都一派喜庆，卫家又添了弄瓦之喜，喜上加喜，更每日来往的宾客不断，热闹非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右相柳承珏嘴欠，来他家道贺拉着卫景平问：“卫四你再生两个吧？到候家四个子，你家四个闺女，啧，能京城里出名呢。” 卫景平：“柳大人，你那‘听驴叫’的名头还不够响啊？” 柳承珏当上右相后，当年勤跑青楼写风月话本的旧事被人扒出来，京城大火了一回。 柳承珏无法反驳地看着他：“也，世人都知‘听驴叫’而不知右丞相柳承珏嘞。” 卫景平：“……” 想劝姓柳的回家生闺女去，可看着柳承珏两鬓斑白的头发，他这才想到，和姓柳的认识二十年了，彼此早已不初的年纪，有些话可能不大说出口来了。 忽然有那么一丢丢小伤感，来自对光阴的。 过了年，三月初春，朝廷开武举科，卫泱夺了魁首，拿了个武状元回来。 麟德殿上，云骁帝擢年仅十四岁的卫泱为昭信校尉，官至六品下，到北衙六军任职。 自几年前朝廷开武举科后，武士一开始多放到北衙六军去，和翰林院的庶吉士一样，他们学习三年兵书，而后由兵部考核，考核后，根据个人意愿，或外放到边关的军中去历练，或挑选到羽林卫，或留北衙六军……如今武士的出路已经很不错了。 “三年后，”卫泱回家后跟卫长海说道：“去龙城府戍守，再过几年挣个大将军，大伯能解甲了。” 卫长海听了老怀甚慰。 …… 五月初，陆谵恰外地归京，被陆语拉着当媒人来卫家向卫七七提亲，六月份，这门亲事说成，陆望之送了一只大雁给卫家，过了纳采之礼。 众人纷纷前来道贺。 顾世安得知后拉着卫景平笑道：“现去截胡还来得及不？” 顾云津的亲事还没着落，他还发愁着呢怎么能让卫景平这么顺心。 卫景平：“……” 过了几天，他二闺女卫卯卯，对，七七的妹妹小名叫卯卯，说她呱呱坠地恰卯初，大名还没取出来，就“卫卯卯”叫着，半岁了，那天卫景平休沐，摆了酒宴请亲朋友来吃席。 那天，顾饼圈一家来得最早，卫景平两口子陪着说话。顾米米出去找卫七七，庭院的走廊上遇到了卫啸：“卫家大哥，久没看你了。” 卫啸拱手行礼：“顾姑娘。” 顾米米腼腆起来地还了礼，心道：卫啸像跟她生疏了，小候都喊她“米米”的。 卫啸又施礼。 顾米米笑道：“卫大哥，
你别这么拘谨，有件事情还想请教你呢。” 卫啸还君子端方地对着她行礼：“顾姑娘请讲。” “卫大哥，”顾米米想了想又把话咽下去：“哎呀一又想不起来了。” 前几日世家贵女嘲笑她的名字俗，不够有学问，她正为此事烦恼。 却转念一想，似乎卫啸并不倾诉的对象，遂不说了。 卫啸笑道：“顾姑娘想起来再说也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