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殿心真正生出想要教好洮姬这一念头，是在那条赤练王蛇被石磨碾成肉泥的时候。
向来不大理会宅院之事的洮氏家主，终于还是把注意力放到了自个儿离经叛道的女儿身上，知晓洮姬养蛇，家主大为震怒，当即着人搬来了石磨，那条赤练王蛇被扔进数百斤重的石磨底下，推磨成泥血肉四溅。
那一日，所有人都散了，只有洮姬一个人跪坐在青石板上，守着那条再也活不过来的赤练王蛇，她没有哭，没有大喊大叫，甚至连半分多余的表情也没有，面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于幽静小道上远远瞧见那一抹纤瘦倔强的背影，周殿心没来由的想到了六岁的自己。
他曾经养过一只小兔子，双眼赤红，通体雪白，抱在怀里软软糯糯，跑起道儿来一摇一摆，很是可爱。
只不过，后来那只兔子被父亲抓着脖颈淹死在鱼池里了。
父亲说，他生来便是要做将军的人，那双手可以用来抚琴落子焚香作画，也可以用来执枪勒马定鼎天下，但绝对不能玩物，因为丧志。
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动物在自己面前死去，那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彼时，他亦如洮姬一样，面无表情的守着尸首，久久不愿意离开。
六岁的周殿心和十二岁的洮姬，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遇见了相同的事，这一刻，没有谁比小先生更能体会那个小姑娘心里的难过。
所谓感同身受，指的大抵就是这般。
有些事，是真的会影响人的一辈子，后来，即便成为少将军已有足够的能力随心所欲，周殿心也再没有养过任何宠物。
就连去岁边关大捷，军中副将为贺他凯旋奉上一匹罕见的汗血宝马，亦被他婉言相拒。
他次次骑马，次次都会挑选不一样的，幼时的经历深深印在脑海，那只垂死挣扎的兔子和跪在尸首边上的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只有撇的干干净净，只有不被归属，才能永永远远长长久久。
年幼时候的那一段经历，终究成了他往后人生中绕不开的一道坎，不出意外的话，经此一事的洮姬，亦会步上他的后尘。
从前无人作引，他反反复复的陷在六岁父亲掐住小兔脖颈往鱼池里按的噩梦中，但现在，洮姬有能与她感同身受的小先生。
或许，他可以宽慰她安抚她开解她。
书明智，香醒神，琴静心，或许他还可以好好儿教导她，让她成为明月入怀海纳百川的好姑娘，生不能热枕，但终需欢洽，别一辈子都惦着那条血肉模糊的赤练王蛇。
有那么一瞬，周殿心觉得，自己得教好她。
不为传道授业的德行，只为……这刹那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