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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秒钟, 江初言听到贺渊在身后“靠”了一声。

    “忘记带毛巾了——”

    听到这句话,江初言背对着他,抿了抿嘴唇。

    “初言, 你不介意吧?”

    贺渊非常小声地问了一句,隐约能听出点窘迫。

    “抱歉, 我待会另外找个地方泡。”

    江初言没忍住微微偏头又瞥了他一眼, 贺渊尴尬地朝着他的方向笑, 挡住的姿势有点别扭。

    资本非常雄厚, 以至于光靠手好像确实挡不住。

    江初言目光微妙地飘了一下,然后他默默弯下腰,拉开了背包的拉链。

    “不介意。”他说, 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条毛巾朝身后递过去,“我刚好多带了一条。”

    “……多谢。”

    贺渊顿了一秒, 低声道了一声谢。

    “你准备得也太充分了吧?”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出发前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带一条备用毛巾。放心, 那条是新的。”

    江初言说。

    等他再回头时,贺渊已经在腰间系好了毛巾,总算能让江初言直视了。

    “不好意思, 浪费你一条毛巾, 我回去洗干净还给你——算了, 这条毛巾送我好了。不然你又要笑我诡计多端了。”

    贺渊有点无奈地说道,然后便背对着江初言慢慢探入水中。

    “哇,爽——”

    温泉水并不算太深,只能没过贺渊的腰, 男生的背脊在入水的瞬间颤抖了一下, 背上一整片的龙鳞纹身瞬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江初言目光在贺渊背脊上轻点了一下。

    “你的纹身……”

    他迟疑了一下。

    “怎么样, 帅吧?”贺渊当即高兴起来, 兴致勃勃地说道,“纹身师傅当时都吓了一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纹这个,但我就是喜欢——”

    “看上去很痛。”

    “呃——”

    “不过,确实很好看。”

    江初言夸奖道。

    然后,就再一次看到那个能一鼓作气在他面前脱裤子的男生,在他面前被一句话夸得脖子开始泛红。

    江初言没忍住,看着贺渊的后脑勺,勾了勾嘴角。

    然后他自己也脱下衣服,裹着毛巾,从另一边没入温泉水中。

    温泉的水温比他想得要高,而且也比他想得要舒服很多。

    本来江初言还以为自己会感到尴尬,说实在的,就连跟徐远舟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坦诚”的跟另外一个男生近距离待在一起过,可是,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两天实在太过于劳累,又或者是因为精神一直紧绷,泡进温泉后没过多久,疲倦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江初言晃了晃脑袋,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

    “困了?”

    贺渊偷偷摸摸斜眼打量着他,问道。

    “嗯……有点累。”

    江初言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这种地方睡着很容易重感冒,而比重感冒更加麻烦的,就是在龙沼这种偏远山区重感冒。

    “那我来跟你讲个鬼故事清醒一下?”

    没等江初言回答,贺渊就已经整个人后躺,将大半截身体都没入水中,双眼凝视着山坡顶上白烟蒸腾的泉眼,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在奚山地区其实一直有一个非常原始的传统,就是龙神娶亲,当然一般情况下,村民会干脆直接将其称之为落龙洞。嗯,落龙洞并不仅仅

    只是一个地名,还是一种习俗……”

    “如果村落里哪一年出现了大的灾荒,比如说饥荒,比如说瘟疫,村民们便会认为,这是他们不经意间惹怒了龙神,为了平息龙神的愤怒,他们会选出村落里最年轻最漂亮的少男少女,将其打扮一新,封入一口被称之为喜棺的木箱之内。然后,村民们就会吹锣打鼓,像是嫁女儿一般,将那口棺材送入落龙洞中。这样等上一夜之后,再把棺材从洞中接回来,一根一根把封住棺材的钉子拔掉。掀开棺盖后,他们就会发现,原本躺在里头的‘新娘’已经不见了。棺材里只有一条全身雪白,外貌奇特的大鱼,受惊时,那条鱼会哇哇大叫,简直就像是人类的婴儿一般,哭声异常凄厉。

    “在老人们的口中,这代表龙神已经将自己的新娘接走,那条鱼便是祂留下来的聘礼。”

    听到这里,江初言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贺渊漫不经心提及的这个故事,要说恐怖也没有,毕竟整个故事都非常具有传统特征,已经近乎于俗套。

    在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传说,但唯独这个故事,让江初言莫名地感到了不舒服。

    他想到了早上的那条雪白的娃娃鱼。

    想到了早宴上汤锅里畸形的鸡。

    还有,那些用诡异目光一直凝视着他的村民。

    ……

    “村民们会把那些新娘换来的鱼宰杀吃掉,只要吃了鱼,他们便得到了龙神的恩赐,他们不再饥饿,也不会再受瘟疫困扰,他们会变得力大无穷,甚至可以做到长生不老。”

    “非常传统的风俗神话。”江初言轻声说道,“整体故事脉络类似于湘西地区的落花洞女。所谓的被龙神接走,更有可能只是对人祭的一种美化和掩饰。”

    汩汩水声中,江初言声音渐渐变得低沉。

    “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龙神新娘。被送入洞中的‘新娘’很有可能在当晚就被杀害,作为村子里统治阶级用来安抚底层民众的牺牲品……”

    “也许。”

    贺渊用手轻轻拍打着水花。

    “不过,你知道为什么这里距离龙沼村这么近,却很少有村民来的缘故吗?”

    “嗯?”

    “几十年前,村子里有一个人被选中成为了龙神的新娘,但是,他可不愿意就这么莫名其妙充当祭品而死,当天晚上就逃跑了。龙沼村的村民,非常害怕龙神因此而降怒,于是为了追捕逃跑的‘新娘’,他们组织了大量的人进行搜山,结果,却一无所获。明明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躲进山里之后竟然全无踪影。进山的队伍找他找得精疲力竭。无意间路过了这处温泉。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这才发现山顶的泉眼……”

    一边说,贺渊一边指向了泉眼。

    “他们发现泉眼里往外冒的,不是泉水,而是泛着乳白色,香浓又可口的肉汤。”

    那个时候村子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东西吃了,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了,饿到前胸贴后背。

    他们认为,这是龙神降下的恩赐,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大口大口地喝起那里的肉汤……据说,那种肉汤喝起来,简直是销魂一般的美味。”

    江初言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故事的后续,果不其然,下一秒贺渊就笑着说出了故事的结尾。

    “一直等全村的人都把汤喝完之后,泉水才变得清澈,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望向了泉眼,发现了沉在了泉水底部的骨架。”

    “那正是那个‘新娘’的骨架,他并不是很会逃,只是在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脚滑掉进了‘汤锅’之中,在被沸水煮了七天七夜之后,

    他的肉就已经全部融化了,变成了那好喝香浓的汤。”

    “而从那之后,经常会有人在这里泡温泉的时候,感觉到有东西在水模糊的人影,不停地询问……“

    “好喝吗?”

    贺渊的声音忽然变了。

    变得又虚幻,又尖细。

    “用我的尸体煮的汤……好喝吗?”

    话音未落,贺渊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只见他整个身体直直地朝着水底滑了过去,整个人瞬间就没入了水中。

    “贺渊?!”

    江初言惊叫了一声,不假思索地就扑了过去想要拽住贺渊。

    “哗啦……”

    结果下一秒他的脸上便被泼了一捧水。

    贺渊从水中冒出头来,满脸水渍,笑嘻嘻地看向江初言。

    “怎么样,现在你还困吗?”

    他问道。

    “……”

    江初言很慢很慢地抹掉了脸上的水。

    他直勾勾盯着贺渊那张笑得傻乎乎的脸,面无表情。

    紧接着,他倏然伸手,一把按在了贺渊的头顶,将那个好像只有小学生情商的男生直直按在了水里。

    “你神经病啊!”

    江初言生平第一次骂起了人。

    “咕噜噜噜……”

    贺渊像是螃蟹一般在浅浅的温泉里张牙舞爪,水面上鼓出了一连串气泡。江初言按了几秒钟,没敢多按,气呼呼地缩回手。

    贺渊马上从水底爬了起来,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冲着江初言傻笑。

    “哇,你好凶。”

    男生嘟囔道。

    脸上笑容灿烂。

    而江初言却只是板着脸,脸色铁青地瞪着他。

    ……天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心跳有多快。

    龙沼村里若有若无的诡异,无处不在的莫名危险预感原本就已经快要把江初言压垮了。而自从来了龙沼村后就一直绷紧的神经,在看到贺渊险些被拽入水中时,更是差点完全绷断。

    也就是贺渊这个时候还能神经大条地冲着他笑个不停。

    “总算见到你生气了。”

    蓦地,江初言听到贺渊小声嘟囔道。

    “你——”

    “之前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呢,原来你发起脾气来也很凶嘛。”

    贺渊直接开口堵住了江初言的话头。

    “其实我觉得你生气时……会更可爱。”

    他说。

    江初言不由一怔。

    “之前每次看着你,我都觉得你很累的样子。”贺渊微微偏头,双眸的颜色看上去比之前更深了一些,“其实你偶尔也可以任性一下,把真实情绪发泄出来嘛。”

    江初言沉默了下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贺渊会说得如此直接。

    累吗?

    当然累。

    好像自从母亲因为精神失常而自杀后,在各个人家里辗转长大的过程中,自己已经自然而然地忘记了该如何直率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温柔,淡漠,聪明,体贴……这些词似乎已经烙在他身上,再也无法抹去。

    至于真实的自己……

    江初言早就已经忘记了,最后一次肆意发泄情绪究竟是什么时候。

    “不过,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抱歉,我刚才吓到你了。”

    就在江初言恍神之时,贺渊朝着他靠了过来。

    他的声音放得很软。

    “你不要生我气了。”

    紧接着,江初言掌心微微一重,是贺渊在他手里塞了一样小东西。

    江初言定睛望去,发现那竟然是一颗晶莹剔透,颜色鲜艳的小石头

    也不知道刚才是贺渊从哪里摸出来的。

    “用这个给你赔礼道歉,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我以后不敢了。”

    贺渊软软地冲着江初言说道,看上去,几乎能称得上是在撒娇。

    “……诡计多端。”

    沉默了良久之后,江初言才咬牙切此地冲着贺渊说道。

    “你是小学生吗?!”

    可是,向来淡漠的青年,此时的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贺渊凝视着自己面前的江初言,唇边笑容愈深。

    “哗啦——”

    水面之下,似乎有什么无形而粗壮的东西轻柔地摆动了一下。

    *

    “哗啦啦——”

    水声,还有含糊不清的低语,男生低沉而富有磁性笑声……

    那些模糊的声音融在了一起,影影绰绰地从温热潮湿的白色水雾另一头传进了白珂耳里。

    “啧。”

    白珂用力地往自己身上泼了一瓢水,然后,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野温泉附近水温适宜的泉眼,其实并不是特别多,而他现在选的地方水流倒是挺大的,水温却很低。

    而白珂一直觉得冷。

    也许是因为之前在落龙洞里呆久了,以至于身体里一直残留着溶洞里阴魂不散的寒气,微温的水落在身上一点没有让白珂感到舒适,反而像是要把他身体里最后一点体温都全部抢走。

    本来就很不爽,再听着不远处那两人的欢声笑语,白珂心中就越是烦闷。

    不爽中,白珂干脆披着毛巾从池子里爬了出来,然后循着水声又往上走去。他还记得贺渊提到过,越是靠近山顶,水池的水温就越高。

    然而白珂来来回回试了好几个水池,都觉得温度有点低。

    “艹,他妈是在玩我吗?”

    白珂耐心逐渐开始告罄,最后他一眼看到了石槽附近搭过来的简易水管。真是这些水管负责把溪水引过来稀释水温。

    白珂也懒得再跑来跑去,直接就在地上找了颗石头塞进了水管出水处。

    果然,没有了溪水引入,很快他呆着的那个石槽里温度就上来了。

    “哗啦……”

    白烟腾起,热气袅袅。

    白珂脱光了衣服,将自己全身都浸在了水池里。

    终于,温热的水流浸透了全身,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点点的带了出去。

    白珂长叹了一口气,总算觉得舒服了点……

    然后,那种困倦感便慢慢地在身体里蔓延开来。白珂双眸微闭,任由自己在水流中浮浮沉沉。

    恍惚中,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徐远舟,江初言还有刘天宇坐在同一辆车上。

    他们似乎正在赶路。

    车子很颠簸,车窗外的天很黑。

    【“快点——”】

    【“快点快点快点,祂要追上来了!”】

    他听到刘天宇在不停尖叫。

    不知为何,在这个梦里他也非常紧张,他一直死死地攀着徐远舟的手臂,可是徐远舟也在发抖,也在尖叫。

    【“江初言你他妈开快点,不然我们都逃不过!靠,他妈的都是里的错!你为什么要去招惹那种神经病!”】

    【“呜呜呜呜……救命……祂来了……祂跟上来了!”】

    白珂听到自己在哭。

    “轰隆——”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巨响,他们的车翻滚起来。

    天旋地转之中,白珂看到车子里所有人都飞了起来。

    “砰——”

    然后,车子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

    ……

    血。

    汽油的味道。

    火光。

    还有一股浓浓的,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包裹住了白珂的梦境。

    还有人活着。

    至少,白珂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徐远舟也是,他和徐远舟紧紧贴在了一起,这下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来。

    痛苦的□□从胸腔深处传出来。

    他看到副驾驶座上的刘天宇低垂着头,大半个脑袋却已经瘪了下去。

    然后,是江初言。

    跟他们比起来,江初言受的伤是最轻的。轻得就像是有人刻意在车辆坠落时保护住了那个苍白孱弱的青年。

    【“不——”】

    只是,此刻的江初言一张脸却白得像是纸一样,明明受伤最轻,他脸上的神色却是最恐怖的。

    【“不不不不——”】

    他在座位上疯狂地挣扎起来,然而,他却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完全动惮不得。

    然后,一只布满了鳞片的畸形手臂从破损的车窗外伸了进来,径直勾住了江初言的身体。

    江初言尖叫起来。

    【“放开我——不——放开我——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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