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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生弹指过,谁赋一曲咸阳朝堂风流客?

    尉缭低头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发髻,拨弄了一会儿她的朱红发带,唇角带笑道:“他那时比小朱年纪还小些,我给他取名叫桓齮,吕不韦还骂过我,说我一匹夫装什么读书人,‘齮’字会写吗?要不是熊启拦着,我当场就拔刀让他血溅五步了。 ”

    余子式看了尉缭一会儿,嘴角不自觉上扬,没有打断他。

    “说句实在的,桓齮那小子的资质真的挺好,我教什么他学得都很快,十二岁就跟着王翦蒙骜随军作战,连素来嘴里没好话的蒙骜都说了句‘攻防无疏’,他也不想想,我尉缭教出来的人,攻防布阵自然是漂亮。”尉缭垂了眼,唇角笑意不减。

    余子式暗了暗眸子,这位被称赞“攻防无疏”的年轻将军,后来攻打赵国,那一战死了二十万大秦将士。

    尉缭忽然抬头看向余子式,轻笑道:“可惜了,竟是遇上了李牧,也是他的命数啊。”他悠悠叹了口气,“我还记得他出征那天穿着银甲来向我告辞,我巧合有些脑热不舒服躺了几天,你知道,年纪大了毛病就多了起来,那小子也是愣,不愿意叫醒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杵了一夜,等我起来的时候,一推门院子里只剩下了两个脚印子。”他眯眼缓缓吐了口气道:“谁料想,他这一去啊,就是十年,十年间竟是再也没回家瞧我一眼。”

    天下人只记得那年横空出世的战神李牧,记得那个打破了大秦铁骑不败神话的赵国武安君,可尉缭念的却是那年轻的寡言将军,那败走他乡的大秦耻辱。大秦不出叛将,所以秦王嬴政的封杀令在七国传了整整十年。

    尉缭低头摸着小姑娘的发髻轻声道:“我原想着这辈子,怕是听不见他的消息了,想不到啊。”

    余子式看了眼那地上的书信,暗黄的油布叠得整整齐齐,经历了这一路的千万里奔波依旧平整如初,可以想象到寄这封信的男人,伸手极为仔细将每一条褶皱抹平的样子。

    尉缭依旧没伸手去捡那封他等了整十年的书信,耳边响起轻微的轰鸣声,他如今年纪的确是大了,别人只道他大秦太尉缭雄幍武略,扬手谋定天下,装傻卖老也是有所谋划,却忘了他也只是个凡人而已,垂垂老矣。

    眼花耳鸣,他是真的听不清别人的话,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尉缭老了。

    他说:“瞧我这样子,可想不到我曾经是个将军吧?”说着他自嘲般笑笑。

    余子式看着那微微笑着的胖老头,大秦武冠压着满头苍苍雪色,不记当年横刀立马少年郎。

    透过这双浑浊的灰色眼睛,余子式似乎能窥当年的盛世一眼。

    桀骜狂放的尉缭,笑里藏刀的吕不韦,笑面狐狸少将军蒙武,纯情爱脸红的少年王翦,脂粉味十足的嫪毐,甚至还有初生牛犊的李斯,翩翩少年熊启,赵国弦声里走出来的盈盈少女赵姬,整日装穷实际也很穷的大秦公子异人……

    这些原本只是吕不韦和余子式闲谈时当笑话说的人与事,忽然都清晰地出现在余子式的面前,纤毫毕现。这些人心怀不同的志向,来自天南海北,最终齐集于咸阳,谱大千繁华气相,而后寥落四方。

    到如今,只剩下一个老头,膝上睡着一个红袄的小姑娘,在一颗枯败的老槐树下讲着王侯将相,成王败寇。

    尉缭轻轻喃喃了一句,“其实仗打输了就输了吧,收拾旧山河,卷土再来又何妨?我们这些人都老了,这天下江山终究都是你们后生的,我与吕不韦不同,我一介武夫也没什么宏愿,只愿这天下习武的少年郎个个输得起,个个不服输。”

    余子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轻轻说了一句话,“太尉大人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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