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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娘不由得忘记了身上的疲乏,从心底里喜欢起来。看好接着要织的那朵花,不断变换着穿了各色丝线的小梭子,一心一意地织着。

    织了一会儿,油灯慢慢暗了下来,云娘抬起头将灯剔亮,才觉得身子冰冷,冻得发僵,借势站起身跺跺脚,又搓搓手。这个季节的江南,湿冷的寒气能穿透人的骨头里,且织房又在一楼,屋子里又没有烧炭盆。

    云娘活动了一会儿,总算觉得暖了过来,又重新坐下,昨夜熬到了三更天,总算将最后一只蝴蝶织完了,今天只要再将几枝花、叶及底边织出,这匹纱就可以完工,然后她就要准备过年的事,而那时郑源也就回了吧。

    云娘织的却不是普通的绸,而是妆花纱,一台织机上有一把大梭子和十几把小梭子,上面穿着不同颜色的丝线和金银线,大梭子穿的是透明的丝线,在整个幅面织底,小梭子根据所需织的花纹,用不同的颜色在一定的部位来回盘织。只一处织错了,整幅料子就完全废掉,根本不值钱了。

    这样的妆花纱织起来并不容易,不比寻常的绸每日能织出一匹两匹的来,就是云娘这样出了名的巧手,日织夜络也不过半个月才能织出一匹。但是除去了本钱,利益却也是惊人的,是普通绸布的十倍。且因为会织的极少,盛泽镇只有她一家,是以一块衣料还未织好,就有人拿着五十两银子上门等着要买,因自己织的花色最为活泼动人,总能多要上五两,便是五十五两,到了县里便是六十两,府城则要七十两,还听人说卖到京城就能要上八十一百两。

    云娘盘算着,手中的这匹今天加点功夫一定要织出来,再与这几个月攒下的几匹正好凑成十匹妆花纱一同出了,再加上丈夫到府城里卖绸的银子,正将去年遇祸事前家里损失的全都补了回来。

    这一次有了余银,再添上几台织机,加上家里原先有的,凑上十台,正好盖房子时便多留了织房,再雇些手艺好的人来织锦,只每年织锦的利就很可观,虽比不得富豪,但也算得上镇子上二三等的人家了。

    又想着,只是这十匹妆花纱,就是拼着在镇上五十五两出,也不要再让丈夫为了多几两银子送到府城里卖。

    这两年也不知怎么走了背运,丈夫出门就没有顺利的时候,不是遇了这事就是那事,算算得的银子,并不如就在家门前的牙行卖了还要多些呢。

    更不用提一年前那一次去贩绸,遇到了匪人,上千匹绸血本无归,郑源回来也恼得什么似的,云娘心里也着实恼,那一千多匹绸有一半是自家的,另一半是将家里历年的积蓄全部拿出买的别人家的,就为了每匹到府城里再赚个差价,结果全折了。是以那一次便将家底都耗尽了,只余下先前盖好的房子和几台织机。

    云娘虽恼,却只能安慰丈夫,只道人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要好。毕竟丈夫也是为了家里的生计才出门贩绸的。可是失了这么多绸的肉疼,却怎么也不能一下子消了的,便下了决心,定要将损失的家业重新置办回来。

    公公婆婆和丈夫也都是一样的心思,日日里催她多织锦,这一年时间她几乎是与世隔绝了般地在家里闭门织锦。白天是不必说的,除了安顿些家事,便坐在织机前,晚上也不睡太多,每日不过两三个更次便起身,特别是最近一个月,每天只胡乱睡上一会儿便起来。

    云娘虽然身子好不怕累,但却也着实疲倦,一时间便有些眼花,面前妆花纱上的蝴蝶花叶便都模糊起来。遂赶紧放下梭子,闭目揉了揉太阳穴,过了一阵子才觉得好些。

    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丈夫,难道又遇到了匪人?

    立即,云娘便在心里“呸”了几声,将这坏念头抛了。本朝自得了江山,已经历了几世,正是太平繁华之时,地处江南的江陵府又最是繁华锦绣之地,吴江县又是江陵府里最以织锦闻名的地方,而盛泽镇又是吴江县中的一颗明珠。

    盛春河正连接江陵府、吴江县和盛泽镇,河上往来的船只不可盛数,又有沿河驻扎的官兵和巡检司的人,匪人着实不多见了,上一次丈夫遇到实是运气不好,再不能遇上的。

    提到匪人云娘便气,更可气的是世人的坏心。

    郑源遇匪人不久,云娘一次出门就听豆腐西施与食客们笑谈,说什么郑源根本没有遇到匪人,而是在外花天酒地将银子花用了,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云娘当时气得什么似的,当时就走过去对着豆腐西施和那一干闲人骂了一回,直说得他们不好意抬头。

    这些人其实就是看不得自家好,尤其是豆腐西施,从小就是自己的对头,原来云娘虽然不喜她,但对她自己带了儿子谋生活还有几分同情,自发现她对自家丈夫造谣生事,便再不理她。

    云娘当时自是坚信不疑,但自遇匪之后丈夫便整年不在家中,总说为了将绸卖上高价,要在府城里周旋,而拿回来的钱却不见多只见少。他自然都有原因,或是官府中人占了便宜,或者是与同乡人交易不好要高价,再或者原本卖了高价却遇到落难的故人资助了一笔,但是次数多了,云娘又不是傻的,自然也疑惑,特别夜深人静独处一室之时,免不了要多思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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