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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时某刻。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

    巨大的黑暗旋涡顶上,裂开了一道道缝隙,不断有人从中爬了出来。就好像石榴开绽,一颗颗石榴籽从中滚出来,又或者负子蟾张开背后脓包,爬出无数蝌蚪。

    半面染血,衣衫褴褛的柳鹄从阴影中爬出来,一下子落到一张巨网上,险些从网眼掉了下去,忙伸手拽住,狼狈的爬了上来。

    巨网是由一根根银白色丝线编织而成,每一根扭成麻绳般粗细,摸上去却又丝滑又柔韧。柳鹄一眼就认出来,那必是刚刚在黑暗中抓到的银丝。

    那银丝应该是非常坚韧的,之前那么细一根,两个剑客互相拉扯都没拉断。现在扭成麻绳,一个人站在上面更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这网是凌空的,至少在空中十丈以上。而且下方也不是空地,而是那粘稠的影渊液体,仿佛一大片沼泽地。

    对于剑客来说,十丈的距离不算什么,就算无保护的摔下去也不致死,但绝没有一个人敢摔进那种液体里。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乌杀羽从影泽里把他们托出来了。

    而且,那网眼也太大了些,横竖都有一丈,别说竖着,就是横着也能轻易掉下人去。不知刚刚有没有倒霉蛋刚从战斗中爬出就直接掉入深渊。

    刚刚侥幸活着的人站在网上,一个个悬着心,绝望的发现九死一生的灾厄才刚刚开始。

    我尼玛……

    柳鹄也不能冷静了,他心里狂骂:我特么只是来围观的,我是来看乐子的,我是京城里的大贵人、大金主,怎么把我搅进来,我成了乐子了?

    他真的无比后悔,这个差事原不是非他不可的,是他想要功劳甚至还想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弄点油水才主动来的,早知道这样,倒找他十万两银子他也不来啊。

    就在方才那场战斗中,他遇上了另一个剑客,一通乱战之下终于侥幸胜利,但是脸上留下一道伤口,恐怕将来也难痊愈了。这就算破相了。

    当然,柳鹄看到了周遭其他几位剑客的样子,就知道他的伤势还算轻的,有好几个浑身浴血,不知身上添了几道伤口。还有人干脆躺在绳子上,两只脚悬空在外,看来是站都站不起来了,就像挂在绳子上晾干的鱿鱼。

    毕竟大家都是剑客,纵然有高有低,在短时间内分出生死胜负又岂是容易的事?

    柳鹄却觉得他们就算缺了胳膊少了腿也比不上自己的脸值钱。那些奴隶主不过是人间之屑,死了也没人在乎,自己的脸却要经常见到京中的大人物,若是破相了可怎么好?

    这时,就见几个相熟的庄园主凑在一起长吁短叹,有人问道:“诸位,你们杀的是谁啊?”

    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有人道:“太黑了,不知道。”

    众人纷纷点头,道:“实在太黑了,根本看不见是谁。唉,稀里糊涂的,可怕的一战,连杀的是谁也不知道。”

    才怪!

    柳鹄深知他们是扯谎。别说在战斗中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如果是熟人就该听出来了,最后阴影打开的一瞬间,外面的光是照进来的,只要不是砍得面目全非,胜者一眼就能看见输家是谁。

    只是,看到了会很麻烦。

    如果不知道对手是谁,这种迫于无奈生死相博是绝对无奈的,活着的奋力的活着,死了的默默地死掉,谁都没有错,胜利者不受指责。

    但若是知道对手是谁,尤其是对手还是自己相熟,甚至有交情的人,那多多少少都会背负压力的。

    毕竟如果是在战斗中就已经认出了对方,那么两个熟人之间,心肠越硬的人越容易获胜。关系越近,先下手的人优势最大。

    现在还活着的这些人至少心肠都不软。

    但这些事最好不要说出来,大伙心照不宣,都说不知道就对了。不知道自己杀的是谁,不知道谁被谁杀,这样对大家都好。

    柳鹄自己是真不知道杀了谁,好像是个外来的奴隶商人的剑客保镖,实力其实还可以,只是输在眼界和手段上。这等人真是可悲,一个剑客做保镖还罢了,还保护的是奴隶贩子,真不如死了算了。所以他一点儿不背负压力。

    在场的也不是人人都难得糊涂,柳鹄就看到一个白发剑客伏在绳子上,放声大哭,哭的好像刚死了亲人一样,就听他哭道:“哥,我对不起你啊……”

    对这种人,柳鹄一样嗤之以鼻:虚伪。现在知道哭了?刚刚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有犹豫?杀了就杀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过后掉几滴眼泪有什么意思?显你善良吗?

    就应该像他一样淡然,或者像……

    他一转头,看到了一位熟人。就是那位还日庄园的大少爷。

    第一眼看见这位大少爷,柳鹄竟吃了一惊。

    第一个吃惊,是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甚至没有一丝战斗过的痕迹。这是极为少见的,除非是实力明显高出别人一头的剑侠,一般剑客不可能这么体面。他看起来就像刚刚出门遛弯一样安闲。柳鹄怀疑他最多出了一剑。而且那一剑极快,杀人不见血。

    这必定得杀了很多人才能练出来。

    第二个吃惊,是这位大少爷的表情——他没有表情。

    那也不是麻木或者茫然,就是完全平静的一张脸,一张标标准准,仿佛勾勒出来用作官府画像的脸,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牵动。

    这是柳鹄第一次见到有活人是这个表情,更没想到是这个一向还算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大少爷做出来的。

    难道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怪不得隐隐觉得此人性情分裂,一时大言不惭,一时谨小慎微,一时好事多动,一时蔫损毒坏,原来这都是伪装,他其实是个冷漠无情的人。这种富贵娇养的少爷会是这种性格,还这样伪装,必定是天生的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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