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拨雪寻春 > 虚幻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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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柳烟浔只能困在这屋中,依靠流食与汤药吊着命。每日透过轩窗外的黑白明灭,方才知晓昼夜更替。 晏长舒确实细致入微,每日悉心照料不说,还时常与她讲些趣事解闷。虽都是在自说自话,可每每见她认真听着,便已是很满足。 日子一天天流逝,她逐渐可以被他扶着小范围地活动。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把她抱至梳妆台前,日光照进轩窗,暖暖地笼在她身上,让她嗅到一丝初夏将至的气息。 可她望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心头却有着说不出的抗拒。 她还是喜欢自己从前的样子。 他对着铜镜,一缕一缕梳理着她的青丝,抬眼便见镜中的少女微蹙着眉心,忙焦急问道:“怎么了?可是扯疼你了?” “不......不喜欢。” 自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好似水遮雾绕,隐隐约约流露着媚意。 她......能开口说话了? 听见这本不属于自己的音色,她一时有些怔愣。 “怎么会不喜欢?” 晏长舒眸中划过一丝愕然,扶着她的肩头,与她一同望进铜镜中,夸赞道, “你瞧,乌云叠鬓,娇柔柳腰,任谁瞧见了,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阿浔,你如今真的极美,宛若海棠醉日,夜昙入月。” 听见他穷尽赞美之词,她神思出窍一般,审视着镜中那人,往他说得话上想: 若是她从前在街上见到了这样的姐姐,定也是要多看上几眼的。 想来,是她这些时日情绪不高,才会自觉生厌吧。 “对不起。”她险些辜负他的好意,于是轻轻道。 他冲她温雅一笑,垂首继续梳着她的青丝,低声道:“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阿浔。” 他的语气中包着浓浓的失落,又透出一丝艳羡。 “什么?” “阿浔素来能直言自己的喜好,从前在家中,定是受万般宠爱,父母兄弟恨不得把世间的好东西都捧至你面前吧?” 她想起从前,心好似被人重重一揉,一股酸意即刻迫上了眼眶。 “嗯。” “我就不可以。”他哂笑道,“从小到大,我都被父亲管束着,什么可以,什么不能。一旦我说了我不喜欢,便会被家人以‘这都是为我好’之名,给搪塞过去,久而久之,便习惯憋着了。” “可你......善音律......” 她但凡说长点的句子,仍是有些不顺口,只得断断续续道。 晏长舒耐心等她说完,无奈一笑: “是啊,那是因父亲曾言,琴音可陶冶心智,实君子所习。所以,唯独在音律一项上,从未驳斥过我。后来......哥哥在朝中屡屡高升,原本对习武嗤之以鼻的父亲,反倒嫌我无用,不能为晏氏光宗耀祖。而后,开始迫我习武。” “可他们早忘记了,我幼时与邻家孩童用木剑比划玩闹,母亲一手将它夺去,还带我回府中,跪了三日祠堂。只说我......贪玩,不知潜心读书。” 他的眸中浮上一层浅浅的哀伤。 “为何......不曾......听你.......抚琴......” 她凝视着镜中的晏长舒。 “因为啊,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恨透了弹琴,也恨透了......我的哥哥。” 他恨他? 这才是他要救她的缘故吗? 她直了直身子,打算听他的后话。 “方才我也同你讲了,我幼时所受的苦。其实这些,大多数的稚子都与我一般无二,我也渐渐习惯了。可有一日......” 他放下了手中的梳子。 “有一日,父亲带回来了一个人。他让他在祠堂认祖归宗,他一动未动。一贯严厉的父亲却并未发怒,反倒陪笑着,让我唤他兄长。” 说到这儿,他眼中掠过一丝妒火。 “凭什么他一回来,便夺走了我的父亲?爹他待我从来都没有这般和颜悦色!连娘也礼貌客气,嘘寒问暖,全家上下都捧着他,从此再也无人在意我。” “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他却从未将我们放在眼中。那时我不过十三四,虽心中有妒,但仍是试图与我这个哥哥亲近亲近,可我每每与他搭话,他却从来都对我视而不见。后来,他的官职越来越高,甚至越过了父亲,他便更目中无人。” “他这般性情,定会树敌无数。可仗着兵权与军功,满朝又有谁敢待他不敬?连彼时的陛下,尚且要忍让他三分。可陛下万人之上,动不得他,自会拿他身边的人开刀。” 柳烟浔听到这儿,心中似乎已对后面的事情有所猜测,怜悯地瞥他一眼。 他唇角浮上一丝苦涩的笑,像是一口吞下了世上最难以下咽的汤药,药的残渣还哽在嗓中,咽不得也吐不出。 “前朝之中,父亲屡屡被陛下寻借口贬谪,后宫里,陛下有一位宠妃,知我善乐,宣我入宫中的乐府司。借学乐之名,与陛下……对我行折辱之事……足足十年。” 他的话戛然而止,并未细讲他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却给了柳烟浔以足够的想象空间。 她自幼活在家人朋友的疼爱中,受父母教养,一向敢爱敢恨,真诚善良。 能共情弱者,是每个良善之人与生俱来的天性。 听着他袒露心声,将深埋于清俊皮囊下的惨烈伤疤揭给她看,她眉心皱得厉害,心底泛出些同情,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他喉咙干涩,深吸了口气,略微喑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轻颤: “可他,我的哥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看着家中败落,眼睁睁看着我在宫中受尽折辱,眼睁睁看着府中人一个又一个因他离世。而他在外面风光无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怎能不恨他?” “于家,他不管不顾,于国,他冷血无情,于友,他背信弃义。他这样的人,本就不配为一国之君。” “那……你……可以……吗?” 柳烟浔直直地望着他,艰难问道。 他愣了一瞬,旋即笃定道: “本王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一个明君,但本王一定比他好。起码本王知恩图报,不会对自己敬为兄长之人痛下杀手。” 言及于此,他不再与她你我相称,特地念了番他如今的身份。 “嗯……好……” 获得了她的肯定,他如同一个得到认可的孩童,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手指翻飞之间,为她绾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她望向镜中,忽然发现少了点什么。 “银铃……银铃……” 他眼底浮上一缕晦暗。 “阿浔,我把它收

    起来了。你答应过我,前尘往事,都要忘记。” 她拼力扭了扭脖子,却只能细微地左右摇晃,连拒绝的摇头都做不到,于是神色变得有些焦急。 “不……不行……求你……还我……那是我……唯一……留下的……东西。” 这是她今日与他说得最长的话,竟是向自己讨要那破铃铛。 他心中有些不悦,转身欲走,却被一股力量牵扯住了衣袖。 垂眸望去,却见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大袖一角,显然,她还使不上力,因此想要留下他,定需耗费平日成倍的力气。 见她神色有些痛苦,却仍执拗地不放开手,他耐着性子道:“我送你个更好的。” “不要。” 她答得毫不犹疑,仍死死扯着他的衣袖,面上虽越来越痛苦,却始终强忍着,迫他应下。 他拗不过她,只得搬出些大道理: “这步摇他定是见过,你若还带着,岂非自爆身份?” …… 她不语,只一动不动盯着他,似乎他不妥协,她便不会让他走。 “好吧,还给你可以,不过需得改造一番。”他凉凉道,“阿浔,别太任性,这已是我对你的最大让步了。” 她闻言,暗暗垂眸,终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指。 晏长舒见她开怀起来,也逐渐软了神色,手指在她的发丝间缠绕几圈,道: “待你恢复了,我亲自教你音律,可好?” “为什么……要学?” “我给你拟了一个新的身世,也是将来你最容易接近他的一个法子。” “是何?” “霁月楼的倡优。”他又挂起浅淡的笑意,“霁月楼如今的掌柜是京城的营商世家,定不会惹他生疑。” “怎么……做到?” “你是问我如何能为你伪造身份吗?”他会意,解释道,“娘亲年轻时,曾救过这掌柜一命,他留给娘亲一块玉牌,言此生愿为掌玉牌者尽全力行任何事。多一个在籍的倡优罢了,不过是小事一桩。” “好。” “不过,只是挂名而已。我可不会让楼中那些庸脂俗粉教坏了阿浔。阿浔这般出色的姑娘,得由我亲自教导。”他补充道。 “好。” 转眼已至冬季,她与他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中相伴了数月。 冬日的初雪时,她终与常人无异,他赠了她一把亲手所制的花梨木琵琶。 她抱着琵琶,小心拨弄一番琴弦,揉了揉指腹,问道:“怎么送我这个?我从未见你奏过。” “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觉得,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啊。自澧帝离宫,我不再为人质,便再也未碰过任何弦乐,却不代表,我不精通。” 他说着,行至她身后,一手带着她的手按弦,另一只握着她的手指,在弦上轻扫几下,悦耳之音便自手中传出。 他虽是教她,可姿势却是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室内燃着的炭盆,为二人之间又升了些温度。 柳烟浔虽与他共处数月,可原先是因着养病,他又要保密此事,别无他法。 如今她已大好,二人之间再这般亲密,便令她有些不自在。 他察觉到怀中女子的僵硬,眼中掠过一丝晦暗,却仍柔声宽慰道: “阿浔,将来你是要入宫的,对我尚且如此放不开,又

    如何讨得他的欢心,骗取他的信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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