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匀影从前世记忆中抽离，险些呼吸不畅，大口喘了一下气，眼尾已经隐约发红。 “怎么了？”正在训话的凤神见她不对问。 “没事，”巫匀影摁住心口，“刚才说到哪了？” 妖王在一旁撇嘴，插话：“刚才凤神少君说，昨日火浒城天降妖火，是本王失职，如此祸端很可能会殃及邻城，要妥善安置妖民，切不可伤到玄湫仙君。” 妖王说“是本王失职”的时候，语气有几分阴阳怪气，凤尘年斜他一眼，对方立马假装看别处去了。 巫匀影倒没注意他的语气，心里盘算，看来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有凤尘年在，应该无需她担心。 不过她这人一向有恩报恩，在少司命平安回仙界之前，她不会离开妖界。 凤尘年不仅是训话，晓以利害后冷静下来，开始分配任务。 他安排妖王去火浒城安置受灾的妖民，防止他们生祸端，仙帝既然暂时找不到凤仙央一事下落，不如先回仙界安抚丹雀一族。 凤神带少司命和巫匀影先去雨祁城探探情况，此行他们都要伪装成妖族之人，不可暴露身份，免得影响仙君渡劫。 妖王的任务迫在眉睫，即可动身，而凤尘年要如何将错误扭转回来，还需要时间考虑，只能暂时在不夜城住一夜。 凤尘年带着少司命，以及妖王手下知道雨祁城内情的城民，也就是河豚精河墩一起去偏殿议事，他现在无暇顾及巫匀影，便让她随妖侍先去休息。 妖界不似玄天界，在此处她自由许多，因为这里没有几个人能和此时的巫匀影匹敌。 莫说她拥有万魔令和三生万物珠，就算没有这两样，她凭借从前的积累和领悟，近日修炼也已经突飞猛进，至少比前世修行快了五十年。 邪神本就是修炼的天才，若不是凤尘年从前花费许久为她打基础，恐怕百年后的她会更厉害。 妖侍引她到了一个单独的偏室，这里妖族风格浓厚，到处都是繁复的花纹，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香气，妖侍为她送来的换洗衣物，也是巫匀影不曾涉及的风格，有些异域之美。 巫匀影有些适应不了这里的味道，沐浴更衣后便召唤出珠灵替换自己，而她自然是溜之大吉。 巫匀影像一粒微小的尘埃一般消失在空中，很快便到了一个无人的山头。 她早在离开神山前便传信郁香，自己需要去妖界一段时间，也断定了今夜她会留在不夜城。 于是在今夜，她抽空见了等在这里许久的鲛螭。 鲛螭一身黑衣，在巫匀影出现时现身，拱手道：“尊上。” “近来可好？”巫匀影扶起她的手。 鲛螭点头：“魔族一应事务鲛螭都处理妥当，疑难处都按时上报尊上，如今魔界安稳太平，多倚仗尊上之能。” 巫匀影笑了：“我问的是你，魔界之事本尊无所不晓，只是从来没人禀报过我说，鲛螭魔君过得如何？” “尊上......”鲛螭眨了眨眼睛，眼神瞬间变得柔软，只有在巫匀影面前，她才会这样，“我过得很好。” 巫匀影知道她把自己当世间唯二的亲人，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本尊向你保证，一定尽快以魔尊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到魔界。” “鲛螭信您，”鲛螭微笑了一下，开始说正事，“对了魔尊，郁香说您已经知晓风痕风迹之事，今日我们的人又查到了新的东西，来不及禀报您，这两人好像是在碧潭
境寻一个东西。” 巫匀影起了好奇：“哦？什么东西？” 鲛螭说：“他们偷偷进了碧潭境最闻名的灵萤之海，我魔族王室，无论魔尊血统，还是魔君血脉，若身死，生前记忆都会化为一只生忆灵蝶，有些飞到灵萤之海，有些去了生前最熟悉的地方徘徊，也有的不知去了何处，如此一来记忆永远活在世间，便如同永生。” “生忆灵蝶......”巫匀影恍惚间觉得这几个字熟悉，正想不起来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旻焰的脸。 前世有关于他为数不多的回忆久远而朦胧，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想起她撞见旻焰和凤尘年极少的一次争吵。 那是在她和旻焰见最后一面的一年之前。 那日旻焰将桌案上所有东西拂到地上，不知是气还是难过地对凤神道：“你竟然早就捏碎了她的生忆灵蝶，难怪我遍寻不到，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巫匀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她看到了凤尘年的侧脸，她恍惚间觉得凤尘年的笑容虽然看着温和良善，却不知怎的让人看了不舒服。 她听到他说：“徒儿早说过，天界的规矩，即使是师尊也应当遵守，我以全力保下她，那么她的一切都由我负责——” 他还说了什么，但他当时凑到了旻焰耳畔，声音小如蚊蝇。 那时的巫匀影并不会读唇语，而如今她细细地无数遍在脑海中，回忆过去，嘴里跟着念了出来：“归我所有，不容觊觎。” 鲛螭：“尊上可是想到什么了？” 巫匀影心绪一时间乱得厉害，不禁怀疑是不是记忆有误，她记错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但她一旦说出这段唇语，就觉得脑海关于这一小段的记忆已经完全被这句话覆盖，再怎么也想不到其他。 如果是真的，凤尘年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按他之前的描述，当时的巫匀影笃定是旁人，以为是神尊的什么红颜知己。 而凤尘年就算说了那样的话，巫匀影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凤神少君代管着诺大玄天界，担保的不止她一人。 而此时的巫匀影又觉得这般描述，和自己颇像，否则说出这种话的凤尘年岂不是非但是个骗子，还渣到了骨子里，那可真是，毫无可取之处。 巫匀影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她稍一思索，便想到了有关于自己，也有一只生忆灵蝶。 那便是属于鼋允音的那只。 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想错的巫匀影也越来越混乱，难道旻焰和她见最后一面时，说的话当真是真心的。 他真的没有在骗她...... 巫匀影在意识中回避这个想法，因为越想她便越能回想起，神尊时而温柔的神情，以及那双生来深情的眼睛。 她不希望她所想的都是真的，因为她已经有了君忆，就算没有君忆，以他的身份，和如今的她也绝无可能。 一个神尊一个魔尊，注定有一日会分道扬镳。 巫匀影良久才收回思绪，吩咐鲛螭道：“跟紧他们，同时另外派一帮人马去寻鼋允音的生忆灵萤，若他们先找到，无论是谁的灵萤，都想尽办法夺过来。敢在我魔界地盘上随意找东西销毁，真当我魔界无人。” 巫匀影的话跳跃有些快，鲛螭非但没听懂最后一句，还不解：“尊上，为何我们找的是鼋允音的灵萤，难道说......我明白了，他们的确极有可能是来尊上前身魔邪星转世的记忆的，好掌握您更多的把柄。” <
/; 巫匀影道：“你这么想也有理，这种东西还是在自己手上更安全。” “臣下立刻让人去办，”鲛螭道，“对了，先前尊上说的替身我已经找到，可要进行那个计划？” “自然，”巫匀影冷笑道，“来我魔族造次，这点苦头本尊还觉得不够呢。” “尊上还想怎么做，可要鲛螭派人动手？保证干净利落。”鲛螭眼里放着精光。 她本性好斗，对于这种可能会对尊上不利的人，更容易显露心狠手辣的一面。 巫匀影摆手：“罢了，让凤神自己动手吧，他这么喜欢控制，那这种归他所有的东西，自然一切都由他负责。” 鲛螭隐约觉得魔尊话里带着些不满的情绪，且眼神里又起了几分杀意，于是也不多问，默默退下做事了。 巫匀影在无人山岗上吹了好一会儿的凉风，感觉自己清醒又迷茫，好像前世被蒙蔽了太多，这种感觉让她很不悦，也莫名地害怕，怕自己知道的不够多，也怕自己知道多了。 她忽然很想见君忆，只是面对面坐着，也能让她改变现在糟糕的情绪。 旻焰收到她千里传音时，人也在妖界不夜城。 他知道她被凤尘年带去了妖界，第一夜定会住在不夜城，于是也赶来了。 洗髓池予他的疼已经没有感觉，今早若不是她来得太快，他本该有时间缓缓见她的，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那一面，所以只能装作不在。 “君忆，你还在不夜城吗？” “嗯，怎么了？” “我也在，你在哪，我可以来找你吗？” “好，闹市街的蜃楼酒家，我等你。” 巫匀影很快抵达闹市街，妖界不夜城是出了名的漂亮繁华。 前世她只能自己一个人从头逛到尾，倒是不觉累，反而觉得什么都新奇，明明是很开心的一夜，她回去躺下后，又后知后觉地感到孤寂。 站在灯火万盏的不夜城，也觉得心里昏暗一片。 到了夜晚，她就会忽然想念神山，觉得还是神山好，更让她有归属感。 忆起往事，难免落寞。 蜃楼酒家浮于空中，整体偏深蓝色泽，外面看着像一种大鱼的鲜活皮肤，巫匀影随着云雾状的台阶拾级而上。 直到她看到君忆，世间一盏明灯才仿佛为她亮起。 她一步步走向他，像去拥抱光明一般渴望而虔诚。 旻焰没意识到自己看着她出神，直到对方的手在他眼前晃晃。 巫匀影取笑他说：“怎么？多日不见，不认得我了，还是因为我这身打扮而感到陌生。” 旻焰隔着妖族的金丝面纱抚着她的脸，笑道：“没有，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你。” “胡说，”巫匀影撇嘴，“那日你说我是什么连宥，是你手下的将士，我到现在还记得。” 旻焰低声一笑：“是我太笨了。” 他这声笑格外好听，让人浑身酥麻，巫匀影莫名觉得好熟悉，但很快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匀影这身打扮很美，我忽然想起一句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1)。” 巫匀影愣了一下，握住对方的手，却撇开眼说：“我读过书，知道这是写什么的，七夕相会，后面还有一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1)。君忆，你我不能常常相见，是我的错......” 话
没说完，便被止住。 旻焰的手指搁在她的唇瓣上，轻声道：“下次别这么说了，好吗？你我之间，若是要分对错，错的永远都是我，你一定要记住。” 巫匀影噗嗤一下笑了：“我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吗？我很理智的，对错分明，绝不冤枉你。” “那我倒希望你糊涂点，多冤枉冤枉我。”他意味不明地说。 巫匀影笑得开怀，好一会儿才俯身到他耳侧：“君忆，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受虐的。” “......莫要乱说！” 巫匀影见他红了耳廓，不知是戳到了她什么地方，她忽然很想咬那里一口，她也这么做了。 她看到君忆摸着耳朵，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巫匀影歪了歪头，情不自禁道：“君忆，你好纯真啊，像白玉一样。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师父，他和你有点像，但不像你这么轻松有趣。你活得很开心恣意，这是我很想看到的，也算弥补了我的一个遗憾。” “什么遗憾？” 巫匀影发自真心地说：“再次遇到你之前啊，我会担心你没有过上想要的日子，看到如今的你，我很开心，比自己过得好更开心。” 旻焰忽然感觉很难过，用额头抵住她的前额，闷闷道：“我只希望你过得好，我不开心也没关系。” 巫匀影不乐意了：“你这样显得我不如你更爱我。” 旻焰自顾自道：“我很爱你。” 巫匀影终于感觉到他的低落情绪了，捧起他的脸，吻了吻他的鼻尖。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