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琳琅清斋记 > 第183章 不如同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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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离在那魔头的注视之下扶起道平,而后仰头直斥道:“我道大师慈悲为怀,怎的一再伤害无辜?!”

    格悟躬身念声佛号,语气谦卑:“施主息怒,你不识得此人,她并非无辜。”

    绣衣忽地咯咯怪笑出声:“他怎不识得?我在旁听得清清楚楚,那小畜生唤他作甚么,哥哥嘞。”她被废去手脚,匍匐在地上,尚自不肯消停。

    江离目光冷冽,将道平留给惊惶跑来的何忧与播流,挪步至绣衣面前,猛地抬脚踏落,将她整张脸碾入沙中,面无表情道:“废物,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

    绣衣虽失还手之力,性犹未改,不肯闭上灌满盐沙的嘴,疯笑着乱吼道:“咳咳,狗!你鬼话连篇!……不巧露了馅儿!干爹……干爹!咳咳,就是那小畜生……杀了短狐老头……他们是一伙的!你休要再被他哄骗……”

    格悟对绣衣的叫嚷似乎充耳不闻,一甩拂尘指向道平,神色如故地对江离道:“施主有所不知,此女乃为天宝宫逆徒,背师叛教逃至此地。老身与她住持交厚,替其清理门户责无旁贷。前番我看你情面放她一马,可她不仅不知悔改,反出手伤我徒弟,如此顽固不化,断不可再纵。施主慈悲,但对此类,不必同情。”

    适才格悟同道平交手数十招,已试出她所用功夫深不可测。那周天参同步法与玄功棍法自被创出便长埋于蓬莱阁地下,数百年来头回现世,他不知原也不怪,但他不愧一代宗师,于武学一道见识渊深,独能见微知着因此悟彼,所以觉出这两样功夫与天宝宫系一脉相连,推测出道平师承必关乎天宝宫。而这样一个小辈身怀之技,为何能比谭一华之辈还高明十倍,又令他大为不解。道平恍惚中叫出江离名字,他自是听到了,便知两人相识,所以临时编造这样一套说辞,以试江离反应。

    江离心境已然大变,更懒理他巧言花语,弃了假作乔妆道:“她的确是天宝宫的人,但不是甚么逆徒。她师父名叫聂无踪,这名字,大师你可熟悉?”

    格悟眼中闪过一丝流光,微笑道:“施主足不出山,鲜通外间,怎地会结识她这等人?竟听信这江湖流言?难道施主先前所说,皆是哄骗老身的么?”

    绣衣在江离脚下吭哧道:“咳咳,怪道他那日也在破观附近,咳咳,原是天宝宫的余孽!咳咳,他们都是,干爹还啰嗦甚么,快快杀了这两个贱人罢!”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

    格悟眼光陡厉,语气骤然森严:“这等要紧事你何不早说,我留你何用?”说话间手指微蜷,就见黑影闪过,几颗数珠倏地径朝绣衣头顶飞了过去!分明是嫌其武功尽失,不能再供驱使,竟丝毫不念师徒情分。

    数珠眨眼间击穿了绣衣的头颅,只见她身子被震得一抖,闷哼一声瘫软下去。江离素知格悟阴狠,对他虐杀弟子之举却也始料未及,大惊之下撤脚抽身,余光中数珠接连飞至,势要将绣衣整颗脑袋也凿烂开来!

    却听“铛铛”数下金石交撞之声,江离惊疑回首,本要钉入绣衣头中的数珠竟已被劈落在地,滴溜溜在盐沙中打着旋子。一旁是血渍斑斑的长靴,抬眼间黑缨舞动,原是零露挡在了绣衣身前。鲛影剑霜刃泛光,不及她眼色寒凉,将旖旎晚霞都冻成了霜。

    格悟轻蔑一笑:“甚好,甚好。”

    零露回剑垂首:“法王,看在她叫你声干爹的份上,留具全尸罢。”

    格悟道:“我竟不知,你这么顾念同门情谊。”

    零露答得无甚感情:“不敢。只想我九岁上登门投谒,半路拜入教中,为示诚去疑,自甘领受本教三业三毒试炼,八十一夜倒悬于山林,受三恶道之刑,历尽三难之苦,若非她私下赠与汤食,早已丧命,何来日后存身报效?我替她求这个情,就算偿还得过了。”

    江离见说不由悚然:她说九岁上,当是灞陵桥后不久之事,原来与她相遇之时,她还非甘露教徒。以格悟阴鸷少恩,多疑险恨,那所谓的投诚试炼,三恶道之刑,必极尽酷烈,受者便不死,少不得脱皮抽筋,不是抱了必死决意,怎会轻易尝试?是甚么令她在那般年纪,矢志不渝地踏入龙华寺这座地狱火海?是那夜幻象中的“真实”么?

    江离尚在怔然,零露已俯身到绣衣跟前,伸过手拂上她大睁的眼。她的指骨间散发着寒气,动作轻柔。绣衣生得很美,此刻少了活气,乖戾残忍仿佛随着魂魄散了去,独留下降生时的纯真。任谁看来,躺在那的只是个无邪少女,豆蔻年华惹人怜爱。她的朱唇翕合,似离水的鱼,眼见只有出气,而无多少进气了。

    猝然间她挺了挺身,抬手抠住了零露布满血线的手腕,玉笋样的手指扎进皮肉,慢慢将她的手从自己眼前向下挪开了半寸,声若游丝,断断续续飘出来:“是我无用……不能……爹……效力,你,你……忤逆……该死……”张口往零露腕上咬去,“咯咯咯”地发出连串笑声。

    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落雪白盐沙,她一点点收紧牙齿,像要把零露的脉搏咬断,秀美的面庞被怪异的神情笼罩,弑杀的兴奋与孩童的调皮兼而有之。零露僵跪不动任凭她啃咬,不作一声。很快,最后一丝活气也从她身子里流尽,笑声渐弱,她头一歪,唇从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滑了开去,瞑目而亡。

    格悟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连些许悲悯都没有分给绣衣,能牵动他心怀之事,天下恐只一件。所以他将那仅在表面的仁慈只给了江离:

    “施主,从前的事,不去计较也罢。此地已是大霜海了,你引老夫前来究竟有何见教,万望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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