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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的天空。那无限透明的蓝好似画家刻意调配的色彩,干净通透得没有一丝杂质。那一天,也是她所有记忆里最闪闪发光的日子。

    厚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里笑着打量着她。

    “廖伯。”晨曦浅浅一笑,“好久不见。”

    廖伯笑起来,感叹道:“这都多久没回来了?要是在路上遇见,怕是都认不出你了!”

    晨曦没接话,只问:“我爸呢?”

    “在后面。”廖伯说着向后退了一步,侧过身让出路来。

    晨曦越过他走进去。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鞋底与脚下的青石板碰撞所发出的脆响吸引了她的注意。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步伐,晨曦再次陷入了回忆。她像要抓住些什么似的伸出手,却扑了个空。直到脚下的石板路消失,才将她从思绪中拽回。

    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方被假山和无数绿植环抱的池塘。池塘的旁边是一座榫卯结构的实木凉亭,凉亭下方的石缝间有源源不断的山泉水穿流而下。泉水拍打在池塘旁的石块上,激起零星的水花。水花与空气摩擦,在阳光的作用下升腾起一层淡薄的水雾。池里的红白锦鲤在水中悠闲地穿游来去,好不自在。

    廖伯不知何时走到了晨曦身边。见她在发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沿着池塘往里走,穿过一个半拱形的石门进入另一座庭院。院子中央的石凳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候在了那儿。

    “先生,曦晨来了。”廖伯说完,回过身来冲她和蔼地一笑,旋即离开。

    慕胤川不紧不慢的喝完最后一滴竹叶青,这才放下手里的青瓷杯盏,头也没回的开口:“坐。”

    晨曦一声不吭地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慕胤川这才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干练利落的短发,剪裁精致的黑色西服套装,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慕胤川越看越生气,指着她大声斥责道:“你这是什么?奔丧?我还没死呢,你这一身黑的穿给谁看!”

    晨曦非但没应声,反倒伸手取过桌上的杯盏给自己倒了杯茶,悠然自得地喝了起来。见此情形的慕胤川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说:“好,翅膀硬了,能耐了!”

    父女俩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再多说一句。眼看一壶茶就要见底,突然不远处的屋内响起了说话声。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慕胤川显然也听到了,脸上的神情略微缓和了些,起身迎了上去。

    晨曦仍旧不为所动地坐在那儿。她倒要看看慕胤川这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曦晨已经到了啊!”一个刺耳的女声从前方传来。不用看晨曦都知道是谁。

    沈芳丽看到她,满脸堆笑着说:“曦晨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这就是你急着叫我回来的原因?”晨曦放下手里的茶杯猛地站起来。此时的慕胤川同沈芳丽并排站在台阶之上,沈芳丽两手自然地勾上他的胳膊,两人宛若一对相濡以沫多年的恩爱夫妻一般。看着这一幕的晨曦只觉得如鲠在喉。她努力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牙齿却由于过度用力被咬得“格格”作响。她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般,眼底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怒目圆瞪着看向慕胤川:“在你眼里我究竟是谁?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个提线玩偶,你叫我往东我就得往东,叫我往西我就得往西?”

    慕胤川没想到,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会在外人面前如此不顾及自己的颜面,顿时气节:“慕曦晨,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懂不懂规矩?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听到这话的晨曦突然冷笑一声,“不好意思,我不是慕曦晨,我是晨曦!”说着快步逼近沈芳丽,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两眼居高临下地盯住她,脸上写满了鄙夷:“还有,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你该不会以为只要攀上慕胤川就能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吧?还是说你以为慕胤川在床榻上给你许的那些承诺都是真的?呵,别做梦了!你不过就是他用过之后随手就丢的厕纸罢了。像你这种货色,还妄想麻雀变凤凰,我倒想问问是谁给你的勇气!”

    霍祁铭站在慕胤川身侧,看到他额角的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不停地一鼓一胀。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慕胤川的震怒,同时也很难把对面的这个人同上次在医院急诊室遇到的联系在一起。

    彼时她的话就像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就挑开了对面人全部的伪装。

    沈芳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愣在了那里,脸色煞白……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晨曦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给自己难堪。半晌她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脸突然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颈部,眼底燃起熊熊的怒火。但最终,她还是没能发怒。只扭头向身边的慕胤川投去一记求助的目光。

    慕胤川被晨曦的那一声冷笑彻底激怒,愤怒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他全然忘记了身旁还站着的霍祁铭,怒不可遏地冲晨曦吼道:“就算你改名换姓又能怎么样?你身上始终流着我慕胤川的血!别以为你这么做那个人就会回来。我告诉你,你才是妄想!她早就不要你了!慕曦晨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她还会回来!她不要你了,不要你了!我告诉你,她、不、要、你、了!”最后那几个字,慕胤川近乎是咆哮着说完的。他站在那里,神情悲痛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他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化解自己与她之间那道越来越深的鸿沟。他明明是为了与她说和才把她叫回来的,他明明是想要同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他明明是想关心她才……可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晨曦两眼噙泪地看着对面歇斯底里的父亲,最终还是将那几句险些脱口而出的恶言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看着父亲垂在身侧微微发颤的双手,她不免想起了从前。那时候的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在父亲面前“任意妄为”,因为她知道,无论怎样父亲最后都会用那双温暖的大手将她拥进怀中,替她摒弃一切的狂风暴雨。但现在呢……

    晨曦记不清是怎么离开的。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车前的草地上发呆。头顶那片巨大的云朵被深红色的晚霞印染,高高地悬挂在天空。突然,一道金色的霞光从云朵的缝隙中窜出,直射进眼前的花田里。

    她只觉得鼻尖一酸,一滴冰凉的液体就这样不经意地滑落,顺着脸颊一路游走到嘴边,轻轻一抿,咸咸的,原来是泪。她倔强地伸手想要擦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尽。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却还是失败了……她哭得那样无助,就像一个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一样。面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脸埋进掌心,失声痛哭起来。

    霍祁铭停在了入口处的木门边,凝望着不远处那个蜷缩在红霞中,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背影,独自陷入了沉思。加上今天,他一共见到她三次。可这三次里她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三种状态。她就像一杯醇酿的红酒,浅尝淡薄,中度温婉,后劲强烈,浑身散发着撩人的神秘,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一品再品,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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