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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他回来她就对自己说,多庆幸呀,他还活着。

    她的人生似乎就只有等待,这一次等来了,下一次还要等。

    继续等。

    她现在忽地从等待中生出了一股厌倦。

    就在岳飞走后,帝姬依旧坐在椅子里,静了片刻。

    她的思路很清晰,知道这时她能做的事有限,比如邯郸城下的混战,她帮不上什么,只能靠他们自己;也知道大名城会不会守住,全要看派过去的那群道士和王穿云;她还清晰地知道岳飞不会杀杜充,那毕竟是朝廷派来河北的大官,于情于理她也不能让岳飞干这事。

    思路虽然清晰,但心绪是乱的,毕竟她现在就是在困守孤城,只能等她派出去的小青蛙们给她带回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她还能再做一件事:

    “你们去问问,城中还有没有燕人?”

    尽忠就跑出去了,片刻之后,领了一群人在台阶下:“帝姬,奴婢将城中燕人都领来了。”

    帝姬起身走出去一看,就骂了一句:“蠢材,怎么都是妇人!”

    那模样与她平日端着的风度威仪就很不相似,更刻薄些,于是就更鲜活些。

    尽忠就很委屈,“城中男子多为灵应军守军,百姓都派出去了呀!”

    “算了,”她挥挥手,“让她们回去吧。”

    台阶下的小妇人们彼此看看,一个个就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往外走,有一个却停下来:“不知帝姬有何吩咐,小妇人或能为帝姬分忧?”

    台阶上的少女惊奇地望着那个小妇人。

    一个看起来很平凡,且憔悴的妇人,没什么出奇之处。

    “我想助你们报仇,”她说,“只是须得胆大心细,有力气的人才好。”

    “小妇人也有力气和胆子。”那个女人说。

    帝姬就笑了,“你有什么样的力气和胆子?”

    “小妇人卸过人腿,”她说,“也吃过人肉。”

    有人在她身后惊呼,甚至拉扯了她一把。

    “放肆!”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一步叱责:“你怎敢在帝姬面前出此秽语!”

    小妇人立刻又趴在尘土里了,等着人将她拉出去。

    可是台阶上静了很久,久到她终于敢抬起头。

    帝姬在望着她。

    有的路是不能走的,只要走过,这一辈子都变了个模样。

    她又回到城中,回到人群聚集的地方生活,她纺的线织的布尽可以换钱,那些铜钱也尽可以换回油盐柴米。城中虽然清苦,却因为被灵应军管着,治安尚好。

    听起来是一条正路,——但另一条路她走过,她就很难再走回到这条路,也很难再从生活里咂摸出滋味了。

    邻里妇人也会同她说话,可只要她一转过身,她们就会用那种陌生的目光看着她,她们说,你们知道那些燕人都做过什么吗!

    那些目光像冰冷黏腻的雨,裹在她身上,直到邻里已经走开,各忙各的,留她还在原地。

    可那事也不是她想做的,那路也不是她想走的!

    她人是被救出来了,可灵魂还困在那个阴冷的老鼠洞里——直到站在天上的帝姬对她说:

    杀了他,为你们的族亲乡邻复仇,为你们杀害过的人复仇。杀了他!你们就从那山里彻底走出来了。

    “你这样说,足见你心中清楚,该向谁报仇。”朝真帝姬说,“你很好,我送你去。”

    那几个唯唯诺诺的妇人一个接一个地也跪了下来。

    “小妇人也愿去。”她们说。

    朝真帝姬刚刚那刻薄的神情忽然消失。

    她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模样,宁静又慈悲,站在台阶上,像一座神像似的,俯视着她们。

    “我派人送你们一程。”她轻声说。

    哪一个是你?她听到德音族姬在她的心底又响起来了。

    哪一个都不是她,耍花招送这些妇人去杀人的不是她,坐在窝棚前讲道的不是她,运筹帷幄,坐守孤城的也不是她。

    她都快忘了她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就是这样看着妇人们一个个被带下去的,她们手里没有武器,尽忠得将一柄又一柄的铁器递到她们手上,有长的,有短的。

    “你们须得配合好。”尽忠说。

    “功课时间是不是要到了?”朝真帝姬忽然问佩兰。

    王继业赶到滏阳城时,城中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

    帝姬站在城门处,亲切地同他讲了几句话后,就放他与岳飞汇合,共同击破郭药师的常胜军,并“解救大名府留守杜充”。

    他们的离去也是风平浪静的,只是分出了五十人的小队,带上了几个城中的人,没有去追杜充,而是直接奔着黄河边去了。

    “你们去那里等他,”她说,“不必给我带回好消息,只要给你们自己带回好消息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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