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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上岸不求上岸?

    夏青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好笑。真相早就在代代相传里变了样,再去追溯对错也没意义。

    世间的善恶从来不泾渭分明,分明的只有通天海上那堵墙。

    夏青心不在焉听着东方浩说话,直到后面“阿难剑”和“神”出来,他才身体一僵,骤然转头,咬字用力:“神?”

    东方浩眼睛赤红,得意道:“对,看到外面的青雾了没,很快这座空城都要烧起来了,我给出了信号,鲛族马上会赶过来守在城门外!谁都逃不出去,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夏青愣了愣,望向外面的寂寂长街,没忍住笑出声来,轻声说:“东方浩,你倒是做了件好事。”

    东方浩没想到他还笑得出来,瞬间脸色铁青:“死到临头还在装模作样?!”

    夏青没再理他,手指搭上窗户,衣袍卷动清风月色,就这么潇潇洒洒跳了下去。

    “你——!夏青!”东方浩再一次被忽视,眦目欲裂,骤然大喊。

    而客栈内一群人,齐齐后退缩成一团。小辈们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吓得浑身颤抖。带头的几位长老脸色阴沉,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又厌恶地看着东方浩。

    夏青往下跳的时候,随手折了一截杏花枝当作武器。街巷处处黑灯瞎火,青色的毒雾给砖瓦房屋渡上诡异之色。纸钱被风吹得打卷,起起伏伏飘零城镇上空。他沉睡十年,醒来后一直处于一种游离世外的状态,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趣,直到现在才像是被人按上魂芯重新活了过来。

    青雾弥漫的空城浮起一团又一团的幽火,星星点点似乎要形成燎原之势,将这里毁灭。

    鲛族擅长幻术,所以这些雾其实也有蛊惑人心的功能。

    夏青往前走,看到了前世今生很多画面。

    看到了蓬莱仙岛。看到某个春日午后,他在练剑,卫流光躺着呼呼大睡。师父和二师兄坐在礁石上聊着什么。而碧水桃花下,师姐拿笔撑着下巴对着书发呆,大师兄坐在她旁边不正经地笑。落英缤纷在她石榴色裙边,蝴蝶飞过蓝天沧海。

    他还看到了蓬莱的春夏秋冬,看到跟阿难剑较劲的自己。雨天打伞,厢房抄书,晚上睡觉,白天扫地。那么小的年纪,一个人安静孤单的修炼,拿着把剑做什么都不方便,憋屈愤怒,可十年如一日还是忍了下来。

    夏青轻声问:“你觉得这些会成为我的心魔吗?”

    大都世间,最苦为离散。眨眼之间便是师父死前颤抖僵硬的手。风吹灭两盏魂灯。他眼眸血红,一人杀到神宫深处。脚下血流成河横尸遍地,身后蓬莱在烈火中飞灰湮灭。

    当初轰轰烈烈的往事,而今看来居然像梦一样。

    夏青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他就站在百年后,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着从前。看着自己坠下魔渊万冢,魂魄飞到了现代。

    现代二十年都是些琐碎却温柔的记忆。生锈的跷跷板,颓圮的高墙,年年长满荒草的院子。没翻修前的寝室楼,墙壁斑驳脱落。一到夏天,老旧的电风扇就会嘎吱嘎吱转动。新来的护士一天打十个电话给家里,食堂的阿姨总是为了一点小事嘀咕半天。隔着一条街的工地挖掘机嘟嘟嘟响个不停,小胖趴在窗前气急败坏,画鬼脸,折成纸飞机,往那边丢。

    夏青手里拿着那束杏花枝,往前走。灼热感越来越重,那些青雾和幽火一触碰便噼里啪啦产生反应,不一会大火笼罩整座空城。

    “走!”

    “长老!”

    “快走!跑!往城外跑!”

    客栈里的修士们回过神,纷纷惊慌失措地往下跑,东方浩也没阻止他们。他靠在窗边,望着空城青火,嘴角扯着讽刺的笑。可是这种笑又转瞬即逝,仇恨过于沉重,沉重到报复也并不能让他感到快乐。

    “跑?你们能跑的出去?”人类修士离不开这座空城,就像他们再也回不去大海。

    夏青走到了川溪城的城门口,城墙立的又高又厚,如东方浩所言,一群鲛人已经黑压压守在这里了。他们手里拿着武器,脸上密布蓝色的鱼鳞,身躯高大,黑发长直腰,耳朵尖锐透明。无数双眼睛戏谑玩弄盯着他,夏青仿佛回到了和卫流光夜探神宫的那一晚,海水分流,极光潋滟,鲛人托着尾巴游曳过上方,寻觅着他们。

    夏青停下脚步,往前看。

    他衣袍无风自动,黑发黑袍,肤色苍白,唯唇艳得如血。

    鲛族见他犹见被玩弄于鼓掌中的蝼蚁,咧出一口白牙来。

    “你以为你今日跑的出去?”

    神的归来,让他们血液燃烧,力量空前强大。

    鲛人阴恻恻道:“灵犀圣者如今闭关,谁都救不了你们。”

    夏青勾起唇角,平静说:“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想出去。”

    他手中杏花枝为剑,顷刻之间,花叶散尽,万千齑粉带着清香,似乎将大火的灼热似乎都驱赶了一点。

    鲛人们瞪大眼:“你想干什么?”

    夏青抬手将束发用的冠取下,青丝尽数垂落身后,他眼睫微抬,笑了下,声音很轻。

    “我想,见你们的神。”

    这话如落地惊雷,震得所有鲛人瞳孔一震。下一秒,滔天的愤怒从每个鲛人心中涌起,如果是原先对人类只有不屑和轻蔑。

    现在就因为夏青这句对神不敬的话,直接气到失去理智。

    “你真的是在找死!”

    “杀了他!”

    哗啦,青雾舔舐过街道,惶惶火光把夜幕照亮。

    前方是尖牙厉爪、神色狰狞的鲛人;背后是惊慌失措、嚎叫失控的修士。

    夏青恍惚了片刻,声音平静:“一百年啊,你们的恩怨,我真的再也不想牵扯进去了。”既然鲛族想要回乡,那就送他们回乡吧。

    只是现在他最在意的,不是天下,也不是苍生。

    他现在在意的,只有楼观雪。

    他要去东洲,去跟他说对不起,为当初的不告而别,为这十年漫长的等待。

    夏青没有动手杀人,他早就厌倦了杀戮,只是将人打倒在地,一个人往前走。

    空城大火,青雾黄纸,鲛人吐出鲜血,染在长街上。后面赶过来的人类修士们都愣住了,愣愣看着那个黑衣少年,以杏枝为剑,杀过千军万马,血雨纷飞,往城门的方向走。

    夏青修长的手指擦过脸上的血,睫毛掀起,浅褐色的眼眸像是琉璃。他微微喘了口气,他毕竟刚苏醒,体力不支,丢了阿难剑跟少了魂魄一样,现在已经感到疲惫。

    夏青抬头看了眼今天的月亮,很圆、浊黄色,边缘泛起一层淡淡的血红。

    跟当年通天海上的夜色一模一样。

    他走到了城门前。

    白色的光从门缝渗入。

    手指碰上门的时候,夏青鬼使神差,心里浮过一个念头:要是当年我早知道自己的心思会怎样。

    川溪城中已经漫天硝烟灰烬。

    青雾红火白光,燃烧成灼灼地狱。城门内外,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吱呀——城门渐渐打开,风卷动夏青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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