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小菱：“那刚刚我们来的那个地方，就是那边的路上，我觉得那里可以挖一个水池子，夏天了养点金鱼，一定会好看的。”
管家的嘴角抽了抽，半天才说：“这个……我得请示一下老爷。”
从商的人都信风水，奚家现在生活在Ｘ城，但是他们祖籍也是龙城，到老爷子那一代才从龙城搬过来。龙城的一些习惯，奚锐利作为年轻的新人类，受Ｘ城的文化熏陶多于龙城的影响，可能不重视，但是老爷子还是很看重的。
比如这个宅子，当初是请了龙城的风水大师给算过的，每一处都是按照风水先生的指点来建造的。这个宅子的坐镇，以及各个方位的镇宅守财的物件，都是为了家族兴旺集团繁荣昌盛。
随随便便动土，那可是要破了这个风水局。更何况在五行之中，水是最容易破局的，容易形成财源流失。挖个土坑或许还可以，但是要挖个池塘，那就要犯大忌了。
这种事情，管家可不敢随便应承。
朴小菱看他为难的样子，心说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提，难道还真戳中奚家的什么点上去了？她不懂什么风水，也不知道从商的人都在意这个，单纯是觉得顾家老宅有个鱼塘很好看，就想仿着顾家老宅的样子，在这里也造一个。
反正动手的也不是自己，麻烦的也是他们奚家的人。
朴小菱看管家吞吞吐吐的样子，摆摆手：“算了，也不用你请示什么，我直接自己去找你们老爷说。”
管家陪了她两天，就等着这一句话呢。
奚家所有的人都盼望着这位小姐能再去公子的房中试一次，看能不能再刺激公子有个什么反应，随便勾勾指头也行。至于奚家老爷子，那是恨不得朴小菱二十四小时都守在奚锐利的床边，一刻都不要停地跟锐利讲话。
但是很可惜，这位小姐也是足够傲慢，仗着自己对奚公子的影响很大，摆起了架子。她说条件没谈好的时候，她是不会再进那间房的，就算是绑她进去也没用，她绝对可以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奚家老爷子就说了：“你要什么，开个价。”
朴小菱一笑，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歪着头表示：“我还没想好。”
结果就一直等到今天。这中间，奚公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管周围的人向他传达什么信息，他都是躺在那里，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老爷子也是着急上火，加上之前被朴小菱给气得够呛，也病倒了。
管家一个头两个大，每天陪着朴小菱，就想哄她高兴，好让她早点松口，说出她的条件。这个小姐倒也是很好伺候，没什么脾气，不发火不为难下人，只要给她做好吃的东西，她就很满足。
管家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让厨房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从中式简餐，到西餐，还有日式料理，韩式料理，只有世界上有的，都会做出来给她吃。她吃的时候，管家就在一边赔笑。她一般都会把那些食物给挑一遍毛病。
让人惊奇的是，她对待下人还很宽和，有时候会把厨房特地做给她的糕点分给下人吃。那些人要打扫卫生的话，她也会帮着一起做家务，不管是擦地板还是清理窗户，她也不嫌脏，一点小姐的架子也没有。
但是对待奚家老爷子和管家，她的态度就很苛刻了，一直拿着架子，高高在上的样子。
好不容易现在她说要见老爷子了，管家高兴地差点流泪，忙带着她去东楼。
奚锐利接了Ｋ国际总裁的位置，成为奚家的当家人，从配楼搬到主楼里。同时，老爷子退居二线，就住到了东楼。这几天他一病不起，一直在东楼里躺着，中间还想挣扎着起来去看看奚锐利都没成功。
他也确实是年纪大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奚家老爷子就会想，我真是老了么？居然连一个黄毛丫头都斗不过了！？在她面前输得一败涂地，被她搞得这么狼狈。
我是真老了啊……天下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可是我现在怎么能老呢？锐利还没醒过来，我怎么敢老啊？
奚家现在还需要我来扛着，锐利也需要我给他摆出来一个保护港湾。他现在没有任何抵抗外界侵害的能力，不管是谁，都能轻易害了他。奚家那些旁枝，Ｘ城的其他势力，甚至现在又多了一个朴小菱。这些人都有可能伤害到他。他还需要我这个父亲来保护他啊！
我怎么能老？
越是这样想，老爷子就越着急。他心里一直有一小簇火苗在炙烤着他自己，他的病情就一点不见好转。
他又想到自己操劳一辈子，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下重任休息，终于可以颐养晚年的时候，居然被逼迫着重新站在了前边，要直面所有的狂风暴雨。原本要享天伦之乐的，要看着儿子娶妻生子。但是现在，儿子都失去了。这种晚年，也是挺凄惨的。
老爷子心里有点酸涩，回忆起自己这一辈子所经历过的风浪，哪一次都比这一次严重，比这次狂暴。但哪一次都没这次，让人觉得心累。
老爷子觉得自己是真得老了。心老了，承受不起了。
他昏昏沉沉想这些的时候，管家敲门进来，走到他床边，弯腰低声说道：“老爷，那个女人松口了。”
奚家老爷子睁开眼，目光涣散，还有些茫然。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想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光凝聚起来，撑着床想坐起来。
管家忙扶着他的手臂，有点担心地看着他：“要不……等您好一点了再和她谈？”
奚家老爷子摇摇头：“我没事，只是躺久了乏力，缓一缓就好了。”
奚家不像其他家族，有森严的规矩要遵守。可能是因为Ｘ城的开放影响，奚家老爷子和奚锐利都是很随性的人。管家在奚家老爷子身边呆了大半辈子，很多时候都已经超出单纯的主仆关系，彼此的相处模式更像是老朋友，或者是兄弟。
面对老爷子，管家倒也不用再像面对朴小菱一样小心翼翼，态度随意许多，很多话也就敢说了。
管家看着老爷子那副吃力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爷，你何必惯着那么女人？她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这样是不是太抬举她了！？”
奚家老爷子顿了一下，摇摇头：“她有可能把锐利叫醒。”
管家：“那也不用这样捧着她呀！就是你这种心态，她才有恃无恐，敢在我们家里摆谱。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到了这里，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呢？”
奚家老爷子摆摆手：“好了，你不用说了。前几年是我亏欠锐利的，现在让他喜欢的女人管我讨回来，也算是我的报应。你可是没听过那句话？这儿女啊，生来就是向父母讨债来的。锐利他妈妈走得早，我也没关心过他……好在啊，好在现在还有机会。那个女人，她猖狂也就猖狂点吧。锐利高兴就行了。”
管家看他是铁了心要把这种窝囊气给受下去了，愤恨地跺脚，把老爷子扶起来，嘴上还不饶他：“你这个人啊！一辈子精明，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就不开窍了啊！？”
老爷子穿好衣服，让管家给自己扣扣子，一边说道：“我是老糊涂了，要开窍做什么？你什么都别说了，给我交代下去，那个朴小菱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我就是要哄着她，只要她能把我的锐利给叫醒，要什么我都给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是一锤定音了，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管家就算是跟老爷子再亲近，也没有违背他的胆子，他作为一个下人，只能听着。
管家咬着牙说道：“你就放心吧，早就吩咐下去，现在宅子里谁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最要紧的。什么事儿都得紧着她先来。我陪着她在家里逛了两天，走到哪儿都没人敢不听她的话。这是你想要的局面！”
老爷子点头：“对，我就是要这个结果。”
奚家老爷子是真铁了心了，除非现在奚锐利醒过来，对他说“你不要这样”，不然他是停不下来了。
当时奚锐利被刺激得有反应的场景，一直在眼前晃动。不管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都能看到锐利正在动，他的手脚不僵硬，会自己握手。
这是天大的事情，能做到的，只有朴小菱。我不顺着朴小菱的意，难道还要看着我儿子继续躺在床上没有知觉地睡下去。
窝囊气受一点有什么关系？被一个丫头片子骑在头上又有什么关系？老爷子现在是想明白了，那些东西啊，都无所谓的。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才是最要紧的。
锐利他妈妈已经不在了，自己还不能保住这个孩子？
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外间，他这两天消瘦下去，整个人都干干瘪瘪了，像是街上流浪的老头子。连肩背都没有以前那么笔直了，微微扣进去，带着颓丧和瘦弱不堪。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一倒下去，他就会散架子一样。
里间的门打开的时候，朴小菱原本想抱怨一句实在是太慢了，她等得都快要烦死了。结果她一抬头，看见奚家老爷子从里边出来，话就卡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要不是管家说他去请老爷子出来，现在管家又跟在这个瘦瘦巴巴的老头身边，她根本认不出这就是奚家的老爷子。
之前那个高高在上威胁自己的老家伙哪里去了？那个信誓旦旦说他有办法让顾承宣在商场上受挫的老江湖哪里去了？不过是两天没见，他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朴小菱咽了口唾沫，有点尴尬。
朴小菱有点不太敢看奚家老爷子。
他这个样子……是不是被自己给气的？
谁家都有老人。朴小菱有父亲，年纪虽然不如奚家老爷子这么大，但是也总有老去的一天。除下爸爸，朴小菱至亲的人中，还有一个福伯。
这些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就更容易感同身受。要是自己的亲人在旦夕之间变成这个样子，朴小菱想，自己一定会难过死的。这种感受，顾承宣是没教过朴小菱，但是她在瞬间就无师自通地想到，这不是某种移情？
因为自己可能会有类似的经历或者感受，对于眼前的事情就会比较有感触。
朴小菱心里有点愧疚和歉意，在那一瞬间，她心软了。
这在商业谈判中，会成为自己的致命伤。对方可能会握住这一点弱势，把自己的好心当成他的武器，转过头来攻击自己。有商场谈判经验的人都知道，动情是很危险的信号。
但很可惜，朴小菱没有这个经验。她就是一个小姑娘，前十几年的生活都是在和生存斗争，今天要吃饱，天冷了要想办法赚钱买棉衣。到了后来，她想的就是，我要做出一首完美的音乐，我要陪念念玩耍。
她的生活是琐碎并且平常的，带着家的味道，是最低层人所想的。至于那些要坐在会议桌前，看着对方，努力从对方的话中找破绽，要想办法让自己压制住对方，要努力为自己赢取更多的利益。
这需要理智。
但朴小菱向来是一个感性的女人，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更可怕的是，她同样没有经验。
朴小菱的目光躲闪，在瞬间就被奚家老爷子给捕捉到了。他和管家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看出了那个丫头片子的动摇，两个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这个丫头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是很明显，她看到自己造成的严重后果，内心先愧疚了。这很好，奚家就相当于又握住她的一个把柄，可以打心理和情感战。
奚家老爷子在管家的搀扶下，在沙发上坐下来。他也没有故作虚弱的状态，也没有什么表示，直接看着朴小菱，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不用伪装，奚家老爷子的消瘦和苍老是事实，他的声音也干哑撕裂，带着让人心惊的疲惫。这一切都展现在朴小菱的面前，不断加重她的愧疚。行为比语言更有效，那些可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困境，都不算是什么。能让人直面的，用视线去证实的事实，才是最惨烈的。
奚家老爷子看起来这么凄惨，张嘴问的却是，朴小菱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目前的现状还不够，朴小菱还要把恶人做下去，还要继续索取，无穷无尽，贪婪无止。
这是在给朴小菱自己施压，要让她想到自己的可恶之处，让她自己先把自己看做是一个不知满足的恶人。然后，她自己就会先生出愧疚和歉意的心情出来，再接下来，她就会后退了。
但事实是这样的？谁敢点头给出肯定的答案？
如果朴小菱真的是这样的人，是一个以欺压别人，榨取别人的歹毒之人，那她还会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愧吗？恶人会有这样的善心吗？
当然不会。
奚家老爷子这根本就是逻辑上的悖论，根本没有什么依据。他就是抓住了朴小菱心底那一丝的软弱，从这个漏洞突破，要用心理战打败她。
这不过是商场上常见的把戏，很稀松平常的，并不是多值得提的，也没什么高深的。只是朴小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从来没见过这种圈套，就很容易上钩。
朴小菱听他这么问，顿了一下说道：“你要是现在不舒服，那我们等等再讨论这个问题也好。省的到时候你们说我欺负你们老人家。”
奚家老爷子摇摇头：“我没事。锐利等不了了，你要什么，尽管说，我这边着手准备，你也可以尽快去锐利那边。”
朴小菱皱着眉，有点不确信地看着他：“你确定你没事？”
奚家老爷子点头：“没事。”
朴小菱张张嘴，还是没说出来，一副欲言又止，很为难的样子。
奚家老爷子和管家都看着她的表情，两个人很默契地生出一样的心情，知道她这是越来越纠结了，也就是说她对自己的行为所产生的怀疑，现在是越来越深了。她现在肯定在想，这个老头子都变成这样了，我要是还管他提过分的要求，我是不是太可恶了？甚至还会想，我之前做的，是不是都错了？
只要她产生这种想法就很好！就是要这种效果！
老爷子本来是不报什么希望了，打算就顺着朴小菱的意，按照她说的做。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他又重新审视了目前的局面，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试一把。因此，不光是管家，连老爷子本人也期待着朴小菱的自疑能更深一点。
朴小菱顿了一下，抬眼看着管家，说道：“要不然这样吧，你先去叫你们的家庭医生过来。”
管家眉梢跳了一下，反问：“什么？”
朴小菱很好心地提醒他：“虽然你们老爷子说没事，但是我看着，他怎么也不是没事的样子。我觉得啊，你还是让医生带着药在一旁备着比较好，就是老年人常用的那种，高血压高血脂之类的，还有心脏病的药。”
管家一头黑线：“……你……你要做什么？”
朴小菱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要提我的条件了啊！之前也说过，我这个人是比较贪心的，区区小小福利，我肯定是不满足的。既然要提一次，那肯定要提个大的。但是我看老爷子这个状态，我可真是怕我提太大了，你们老爷子承受不了。所以啊，还是叫医生候命比较好。”
管家：“……”
奚家老爷子：“……”
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怎么不按照剧本走啊！？她刚刚明明是一脸愧疚的样子，好像是根本就狠不下心去开口了啊！
怎么一转眼，还是要狮子大开口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