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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娃娃亲》

    午后,初夏微凉。

    院里一家蔷薇开得正是葱茏繁茂,挤挤捱捱,似锦若霞。

    长姐成亲以后,倒是懂得解风情了许多,种下这一院生机勃勃的花草,不再像以前那般严厉古板。但是第一次到她府上做客,母亲一再叮咛,要循规守矩,不可像在家里那般任性顽劣。我也只能眼巴巴望着那一架繁华,不敢攀折,百无聊赖。

    有紫色彩蝶循着香气,翩跹而至,轻巧地落到花架顶端,许是累了,竖了翅膀小憩。

    听说前厅有客,长姐带了管事婆子和丫头前去接待,院子里少了管束,下人都猫了起来偷懒打盹。

    我瞅了瞅四下无人,满院寂静,再也按捺不住,挽了衣袖,将繁琐的臂间挽纱系了,垫着架下石头,踮着足尖往上,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向蝴蝶靠近。

    正全神贯注,冷不丁有人叫嚷,“哪里来的野丫头!”

    骇了我一跳,惊慌间惊飞了花蕊间的彩蝶,手背被藤蔓的刺划破,渗出殷红的血珠来,疼得我吸了一口凉气。

    回头瞧,一个低我半头的男娃,白白胖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流云锦锻团花袄,像只肉球一般,得意洋洋地站在院子口,掐腰抬头看我,肥胖的脸颊两个深深的梨涡。

    我原本顽劣,最讨厌别人叫我“野丫头”,又是欺软怕硬的主,看他应是比我年岁小,就绷了脸,怒气冲冲地走到他跟前,朝他前胸狠劲推了一把,“你才是野丫头!矮胖子!”

    谁料他个子虽小,身板却结实,我非但没推动,反被弹回来,踉跄着退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上下打量我,很不屑地撇嘴,“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我更是恼羞成怒,撩起纱裙下摆,往腰间一系,卯足了劲像只小狮子一样冲过去,眼疾手快抓了他的头发,同他扭打在地上。

    长姐带了两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一路谈笑,回到院子的时候,我们战况正激烈,打得难分难解,身子拧成一股麻花,滚了满身的泥土。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怎得一会儿不见,你就又闯祸了!”长姐跟前陪嫁的婆子,看着我长大,了解我的脾性,忙上前劝解,喊了两个丫头帮忙,才将我们拉开。

    我惦记着他刚才捏了我的脸一把,气不过,最是吃亏不得,趁他被丫鬟拉住了胳膊,愤怒地冲上前去,朝他腆起的肚皮上踹了一脚,衣襟上留了一个鞋印。

    “青橘,不得无礼!”姐姐严厉地喝道。我生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畏惧长姐,委屈地低了头,摸着手背,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那胖小子竟是个讨巧卖乖的虚伪家伙,见了长姐竟然彬彬有礼地上前一揖,“是小五鲁莽,让堂嫂见笑了。”

    长姐掩了嘴笑,“你这泼猴,也莫装模作样了,如今知道礼数了。是谁车子还没停稳,堂嫂面儿也不见,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要找小橘子玩,怎得一见面就打起来了呢?”

    身后的妇人走过来,拉着我手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原来她就是青橘,几年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小小五一岁,竟然高了半个头呢。”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绢帕,仔细地给我擦脸,“果然机灵,看这双眼睛滴溜溜地就像琉璃珠子一般,讨人喜欢。我还就不待见那循规守矩,老气横秋的木讷丫头。”

    姐姐尴尬地笑,“婶娘可莫羞人了,这丫头在家里排行最小,被哥哥姐姐们惯坏了的。青橘,还不赶紧见过周家婶娘和小五哥哥。”

    妇人慌忙扶起我胳膊,不让我拜下去。我本就不情愿,便顺水推舟起了身。

    “不必这么客气的,反正都是一家人。”

    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小土匪竟然是我早有婚约的未来夫君,自小定下的娃娃亲。

    长姐知书识礼,孝敬公婆,周家长辈皆交口称赞阮家家教好,玩笑着向长姐打听,家里可有待字闺中的妹妹。有次母亲带着六岁的我登门拜访周家老夫人,恰逢小五母亲在,亲热地拽了我的手不放,拿各色糕点哄我。我又最是贪嘴,一口一个“好婶娘”叫的她心花怒放。

    长姐便玩笑道,“莫如晚些时候你跟了婶娘回家吧,她家除了点心还有一个俊俏的哥哥陪你爬墙和泥巴。”

    一句话提醒了小五母亲,她本就与长姐亲近,闻言猛得一拍巴掌道,“他俩年纪,脾性倒真的蛮像,肯定亲近。”

    小五母亲做事一向谨慎稳妥,不敢冒失提起,偷偷拽了拽长姐衣角,背了人委婉地提出亲上加亲的想法。

    当初长姐原本不过一句戏言,经小五母亲郑重提起,两家觉得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母亲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未来的婆婆,顶了一头乱糟糟的鸡窝,灰头土脸,唯一可圈可点的也就剩两只含了泪的杏核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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