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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傅少泽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价值不菲的外套随便地扔在沙发靠背上, 今天一早起来精心梳好的头发也没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傅冬本来找他汇报工作的, 见他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 只好叹一口气,对舒姨说道,“少爷心情不好,晚饭多准备些好吃的。”

    正在整理房间的舒姨应了声,欲言又止了片刻,忍不住道,“少爷怎么没把虞小姐留下来?”

    她眼瞅着少爷的婚事一路坎坷,先是和虞小姐订了娃娃亲,却在外头游戏人间,还与霞飞路的殷小姐打得火热, 大闹一场后总算退了婚,与唐家的千金订了亲,原本故事到这里便也结束了。

    可后来情况急转直下, 老爷身故, 傅家风雨飘摇之际,唐家为了划清界限登报退婚。而在这不久之后的某一天, 少爷一夜未归, 再次出现的时候, 是横抱着虞小姐焦急地冲进公馆里,用嘶哑的声音大喊着“叫医生”,然后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床前守着她醒来……

    舒姨当然看得出来, 这些年以来,少爷似乎也就对虞小姐这一个是动了真情的。

    念及曾经老爷与虞家的关系,舒姨倒是希望最后少爷能与虞小姐破镜重圆的。可惜的是最终少爷还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虞小姐这回是真走了,这一走,红线就断了。

    傅冬瞥了一眼那边郁卒的傅少泽,说道,“强扭的瓜不甜。”

    他没有刻意压低音量,那边的傅少泽肩膀动了动,似乎是听见了,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舒姨也注意到傅少泽的动静了,心中暗叹一声,接话道,“哦,可是我看到刚才虞小姐走的时候分明是亲了少爷一下的……”

    她作为傅家的老人,大部分的时候都能谨守本分,对主子的事情是从不妄加议论的,这个时候却仿佛忘了规矩似的,还故意提高了些音量,好让客厅那边也能听见。

    傅冬也很快会意,轻咳一声,“不过是西洋礼节罢了,不代表什么。”

    傅少泽肩膀再次动了动,像是想要扭头回来说什么,但又强行忍住了。

    “原来如此。”舒姨一边修剪着花瓶里的枝桠,一边继续道,“什么西洋礼节的,我也不懂,只是这姑娘家既然愿意与男子亲近,自然是有好感的,我看虞小姐未必对少爷无情。”

    傅冬也闲谈似的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唉,可惜了一段天作良缘,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到时也枉然啊……”

    听他越说越没边儿,傅少泽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道,“说什么呢?”

    舒姨惊讶道,“少爷,您都听到了?”

    傅少泽黑着脸道,“我耳朵不聋。”

    傅冬幽幽道,“就是人有些怂。”

    傅少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挥舞着手臂愤怒地说道,“人走都走了!腿长在人家身上,我管得了吗我?上海这么危险,我好意思舔着个脸叫人家留下来吗?少爷我风流倜傥,难道还怕跟一个女孩子表白吗?!我……我那是不屑!我喜欢她,关她什么事!”

    傅冬丝毫没有被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所迷惑,嘀咕道,“你在虞小姐面前可不敢这么说。”

    傅少泽发了通脾气感觉好多了,坐回沙发里,梗着脖子哼哼道,“怎么不敢?你把她叫回来,你看我敢不敢!”

    舒姨很快便端了杯茶给傅少泽润嗓子,傅冬见他模样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要生动多了,那端起茶壶对着嘴咕咚咚牛饮的样子更是活力十足,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他哪里不知道傅少泽心里头的纠结,上海这地方不安全,他越是喜欢虞小姐,就越不会让她留下来冒险了,但理智上知道,感情上一时还是很难接受的。

    傅冬最是了解傅少泽,知道比起那些劝慰,能痛快地让他将心里话说出来才最有效,说出口了,过阵子也就舒坦了,若是憋在心里以后恐怕是要憋出病来。

    “是是是,少爷当然敢了。”傅冬敷衍了几句,终于找到机会拿出文件,一一跟他说起琐碎的公务事端来。

    傅家如今的状况已经趋于稳定,虽比不上傅成山在世时的鼎盛,但凭着雄厚的家底倒也抗住了这次风波,不过傅少泽将大多傅家的事务都丢给了傅冬以及提拔上来的新人,只是负责重大决策,平日里就捣鼓自己那家不怎么赚钱的电影公司。

    就在公务快要汇报完毕时,外面隐约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傅少泽一开始没有在意,以为是打雷,自顾自拿着文件叠纸飞机,哈了口气往花瓶扔,片刻后他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傅冬急忙跑到窗前,抬头张望,又凝神听了片刻,脸色也变了,一言不发地冲到电话前摇了好几个号码,却没有一个接通的,听筒里传来的只有重复而冰冷的忙音。

    片刻后,傅冬心情沉重地放下听筒,脑中乱成一团,忽然想起来傅少泽还在等他的回复,才艰难地开口道,“怕是……打仗了。”

    傅少泽呆了呆,用了几秒才理解这句话其中的信息,然后腾得站起来,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车子走了多久了?”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傅冬愣了愣,看了看表,心里咯噔了一下。

    ……

    租界的街道上,也是一片惶惶。

    街上人潮涌动,硫磺质浓烟在低空漫布着,零星有火焰燃着,新年到来的喜庆被战乱冲散,而通往租界的缠满铁丝网的木桩口依然挤满了人,一张张因惊恐焦虑的变形的面孔遥望着这个战火中唯一的避风港。

    然而,这座避风港也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安全。

    车子缓慢地行驶着,车窗玻璃倒映着年轻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他漆黑的瞳孔映着上空的硝烟,火焰,以及那些逃难的人们,如一片凛冽冰湖。

    顾时铭沉默地望着车窗外的世界,短短的一会儿功夫,方才平静的世界便支离破碎,令人甚至都难以有真实感。

    可是,这一切的确正在发生着。

    飞驰向战地的运输卡车与车子擦肩而过,拉着破烂家具的黄包车夫与顾客在吵骂,有学生模样的青年聚在一块儿喊着什么,银行前挤满了百姓,洋人举着枪示警,到处都乱糟糟的一片,街边的小路上,有男子拽着一个穿着藏蓝色文明新装的女孩子往狭小的弄堂里拖去……

    顾时铭忽然注意到了这一幕,瞳孔微微一缩,他看见那女孩子激烈地抵抗,却始终比不过男子身强力壮,即便是使劲全身力量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绝望地被扯进阴影中。

    事实上这样的画面,与之前那些画面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它们都在这个时候屡见不鲜。

    “停车。”顾时铭忽然冷声道。

    司机不明所以地停了车,顾时铭拉开车门沉着脸便朝那边走过去了,白茜羽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去干嘛?”

    “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顾时铭敛去眸中的情绪,放轻的声音依然和煦如春风。

    兵荒马乱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自身难保的,他知道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管这样的“闲事”,只是扪心自问,他既然看见了,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他便等不及地大步往弄堂那边走去,没走几步便听到了哭喊声,那青年已经将女孩子按在了地上,正在撕扯她的衣裙,听到有脚步声头也不抬,只是不耐道,“滚远点……”

    他话还没说完,顾时铭直接一脚踹过去,青年毫无防备吃了一记,人仰马翻地摔在地上,随即大怒,爬起来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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