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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春时节, 海棠花开, 席卷世界的战争仍在继续, 傅公馆中却没有多少绝望的情绪。原本富丽堂皇的的阳台上,如今晒着干菜,窗下挂着用上好的鲜肉腌的咸肉,放了花椒的, 上面还盖了一张油纸,防止下雨,在风里哗哗地响。

    无论外界再如何动乱, 市面上的菜肉米面贵得离谱, 公馆的下人们也都将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颇有几分避风港的温馨——尽管, 如今住在傅公馆的人员构成非常古怪。

    一个被追杀的军事调查处可疑分子, 一个监视着可疑分子随时可能下杀手的军官;

    一个表面上供职于报社实则组建了爱国基金会的大学教授,一个表面上岁月静好,实则也岁月静好的女大学生;

    再加上一个纨绔公子哥与一个谜一般的女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在一个屋檐下同住着,养伤的养伤,写文章的写文章,打牌的打牌,倒是为原本冷清的豪奢门庭增添了几分热闹的生活气息。

    外界风云变幻,我自躲进小楼, 下完跳棋还有五子棋,棋下完了还有扑克,扑克打完了还有桌游, 日子就在棋子、纸牌和“天黑请闭眼”间波澜不惊地过去。

    白茜羽意识到教会这帮人玩“狼人杀”是个馊主意。

    她原本以为他们总得熟悉熟悉规则,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套路,而她则可以在鱼塘局里为所欲为,大杀四方,然而现实与她所想的大相径庭,这群民国的老古董们在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经将这个游戏摸透了。

    一开始,她还能靠着套路在鱼塘中徜徉,比如她第一次抽到了狼人牌的时候,狼队友是傅少泽,在第一夜,她便直接挥刀砍了殷小芝,将傅少泽惊得瞳孔地震。

    之后白茜羽强势带节奏,一路平推,最后在面临唯一存活的平民顾时铭的质疑时,发言极其真诚:“你想想也知道,我要是狼,第一夜也不可能刀她吧?”

    顾时铭信了,然后好人阵营惨败。

    下一局,白茜羽再摸狼人牌,结果狼队友是殷小芝。于是她在法官傅冬惊恐的目光下,再次将罪恶的手指向了殷小芝。

    随后,当摸到女巫牌的傅少泽睁眼时,便见到傅冬朝着他指了指殷小芝的位置,一脸苦涩。

    傅少泽天人交战许久,终于咬牙点头。最后白茜羽在所有人“多大仇啊”的复杂目光中早早出局,被女巫发了银水的殷小芝隐藏到了最后,无害地屠光了所有的平民,而被骗了药的傅少泽默默以头捶桌,似乎对参与这个游戏感到非常的后悔。

    但是当这样的套路被逐渐摸清了之后,白茜羽便很难愉快游戏了。

    谢南湘与顾时铭这两个家伙便不提了,前者谎话连篇却又逻辑毫无破绽,玩法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要是拿到狼就是全场好人牌的噩梦,而且当所有人都忽略了她提过“自爆”规则时,是他第一个在劣势的情况下翻牌自爆,直接让整个世界陷入黑暗,然后又狠又准地带走了当时抽到了预言家的肖然。

    而后者思维缜密稳扎稳打,发言平和中正,总能获得多数玩家的支持当选警长,但抽到狼牌后下手最黑的就是他,最可怕的是他第一时间就摸索出了“倒钩”的打发,也就是故意去踩自己同伴的身份,以此博得对方阵营的信任——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像在骗人,被他倒钩的阵营往往直到最后都没能反应过来,输得一头雾水。

    白茜羽早就预料到他们两个不好对付,谁成想其他几人个个都不是好拿捏的角色。

    肖然记忆力超群,每个人的发言与票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认准了一个道理便心如磐石,从不会被人煽动带节奏;殷小芝则令人完全无从下手,看似全程划水,实则划水只是她的保护色,每每发言翻来覆去都是“我是个平民”,最后冷不丁翻出一张神牌或是狼牌逆袭全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最后,以白茜羽的水平,只能与傅大少爷报团取暖了——谢天谢地,这世道人人都在装傻,大概只有傅少泽是真的傻。

    这家伙如果抽到了神牌,便格外积极表现,如果抽到了平民,就全场神隐,如果抽到了狼人,则心虚气短,说到痛处便气急败坏,几把玩下来之后就已经彻底。

    与傅少泽被化为一个档次,实非白茜羽所愿,可是在那几个能将十分钟前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的妖人面前,战斗力实在是不太够看,只是心中不免有些愤怒……这帮鸟人连打个斗地主都要记牌,还有什么游戏的乐趣?

    直到有一天,傅少泽忽然找到了喝醉时被他扔进烟囱的酒窖钥匙,打开了傅家尘封已久的地下酒窖,白茜羽才终于从每晚都被智商碾压的桌游中解放出来,宣布暂停牌局一日,并且希望将举办派对活动提上日程。

    傅少泽第一个举手赞同,每晚都互相算计得天昏地暗的顾时铭与谢南湘也没有异议,于是殷小芝便只好随波逐流,只有肖然依然拒绝了任何酒精饮料,并且漠然地驳回了白茜羽的“大家都穿睡衣来参加”的荒唐提议。

    傅少泽憋闷了许久,对这个派对的计划很是兴致勃勃,撺掇着舒姨将之前的唱机、灯球之类的玩意儿找出来,接上电源,再拉上帘子,喷上香水,将各式各样的酒瓶子码得满柜子都是,便如同置身于百乐门舞厅。

    “春风她吻上我的脸,

    告诉我现在是春天,

    虽说是春眠不觉晓,

    只有那偷懒人人高眠……”

    烟雾缭绕,灯火明媚,在优美多情的女声中,傅少泽倚在红丝绒沙发里,微微侧过脸,慢慢地烤着一只雪茄,一身素色旗袍的殷小芝递了酒杯过来,目光欲语还休,傅少泽犹豫片刻,接过了酒杯,旁边传来女孩子们嬉笑的声音。

    移开了家具而空出了一大片的“舞池”中,白茜羽拉着几个丫鬟在跳舞,说是跳舞,不如说是蹦迪,没有什么章法,但丫鬟也就跟着她瞎扭,很开心的样子,看起来她是整个派对上最放松的人。

    傅冬端着托盘客串侍应生,笑眯眯地给白茜羽送过去一杯香槟,她一边跳舞一边顺手抄过一饮而尽放回托盘中,动作端的是行云流水。灯火阑珊处,肖然端着一杯白开水,旁观着台球桌上的战局。

    一旁从地下室里搬出来的绿桌擦拭得焕然一新,谢南湘俯身瞄准,纤长有力的手指撑在桌面上,一击即中,球体四散而开,他对面的顾时铭专注地看着桌球的走向,片刻后,才微微摇头。

    “赢不过你。”

    谢南湘一手随意地撑着球杆,道,“算牌我赢不过你,扯平了。”

    “无非是读书的时候玩得多罢了。”顾时铭说道,因为傅少泽看不惯他穿长衫,此时的他一身衬衫配袖箍,看起来也有了几分洋派,他望向那边的舞池,笑道,“这算不算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他的后半句,自然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谢南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着那边舞池中心的少女,淡淡地说道,“这样的日子,恐怕也过不了多久了。”

    这些日子闲着,两人打牌之余也时常聊天解闷,这两人一冷一热,一文一武,一个心系天下,一个杀人不见血,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共同点,竟也能聊得十分投机,许多观点都不谋而合,在外人看来也算是咄咄怪事了。

    顾时铭放下球杆,拿了杯酒走到他身边,道,“谢兄有何打算?”

    谢南湘瞟他一眼,“顾兄似乎不像是爱打听旁人闲事的人。”

    顾时铭平静地道,“上海是风暴的中心,是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谁在这里占据了优势,谁就占尽了先机,战败之后,旧有的势力显然要迎来几轮洗牌,我想谢兄应该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谢南湘不置可否道,“那顾兄又有什么宏图抱负?”

    顾时铭微微摇头,微笑道,“前几日倒是收到了几封文坛旧友写来的信。”

    “哦?写的什么?”

    “无非都是忧心时事,探我口风,其中一人最为有趣,信后附有诗句:万里愁云压槛车,封疆处处付长嘘。王师已丧孤臣在,国土难全血泪余。浊雾苍茫就死地,慈颜凄惨倚村闾。千年若化辽东鹤,飞越燕山恋帝居。”

    “这是洪承畴松山兵败被虏,于清兵所押过锦州而作,忧家破国亡,叹河山裂分,倒是应景。”谢南湘取了杯红酒,一边微微晃动着,一边说道,看不出来他一个搞情报特务的懂得倒多,“你怎么回的信?”

    “自然也是应景地忧叹一番。”顾时铭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却不知是在嘲讽谁,“总要将那些三辞三让的路数做足。”

    谢南湘眉头微微一挑,在灯火的阴影下眸光有几分深邃,“你决定了?”

    两个人并肩而立,低声交谈,都是衬衫西裤,身形颀长,一个翩翩如玉,一个丰神俊朗,可若是有人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便会发现他们的对话似乎很难理解。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总是最简单的,就像他们做数学题不需要一步步写明证明的过程就能轻松得到答案一样,他们总能在省略了大量信息的情况下精准地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内容。

    而读过四书五经的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则像是被人工加密过的,语言倒是都能听得懂,但没点历史典故文化素养的只能跟着傻笑了。

    顾时铭不答,转而问道,“如今,谢兄是否可以告诉我,你之后的打算了?”

    谢南湘沉默片刻,只是举杯与他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顾时铭微微一怔,回眸望去,两人灯火辉煌中相视一笑,倒是令不少暗中窥伺的丫鬟看得面红心热。

    碰杯过后,两人都久久地没有说话,还是片刻后,谢南湘再次挑起了这个话头,道,“你准备怎么和她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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