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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贾扫了眼满座的大秦朝臣,平静地接下去说道:“我姚贾的确不是个贵族公子,我也当不了什么贵族公子,我姚贾就这么个粗鄙之人,行不了什么磊落之事。若非巧言令色,我姚贾游说不了他国诸侯,更活不到今天。

    若是大秦要讲出身,任用品性无暇之人。我姚贾今天给诸位讲两个人,诸位可还记得商朝卞随?算的上是高士了吧?当商汤找他商量讨伐夏桀之事,卞随觉得找他商量灭掉一位君主是一种耻辱,于是他投水而死。还有一位高士,夏朝人务光,据说商汤灭了夏桀后想把君位让给务光,务光不愿,便自沉蓼水而死。此二人算的是上当世贤人了吧?一位找他商量国事便自杀了,一位想让他当国君就自沉了,他们的确是德行无暇,但君主能任用这些人吗?

    于此相反,姜太公被驱逐出朝歌,却辅佐周文王成就了大业;百里奚是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回来的,秦国却在他手上强盛壮大。”姚贾说到这儿微微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接下去,“齐桓公的贤相管仲,他原先也不过是个商人而已。”

    殿正上方的嬴政的眼暗了一瞬,十二道冠旒轻轻浮动,他盯着姚贾的视线越发深邃。他淡淡道:“接着说下去。”

    “陛下。”姚贾当庭而跪,拢袖贴额,以头抵地,“乱世之争,大秦正当用人之际,应当任人唯才而非任人唯贤,贵族高门之流,虽有高士之名,无咫尺功名者不能赏!”

    无需多言,满朝文武都知道姚贾指的是谁。

    韩非一直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发一言。那些投来的目光均被他无视了。终于,秦王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这才站起来,端着袖子离席走到姚贾身边,站定。

    “上卿大人,你一人之非,何及天下君子高士?天下君子何过?不是没有一个人都会如大人一样,愿意为了斗米去当盗贼匪寇,放过君子吧,这乱世他们原已经活得很苟且了。”韩非抬眸,不卑不亢道,“秦王陛下,敢问君主当何以征服天下?铁骑?钱财?”

    嬴政点点头,“不错,铁骑钱财并用,而后法理治之。”

    韩非一字一句道:“铁骑,钱财,法理,那敢问陛下,人情何堪?”

    话音刚落,原先一直置身事外的李斯蓦地回头看向韩非,那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如常。连带着一同惊讶的还有余子式。

    这哪里还是那个韩非,那个天下人的关系都是由利字来维护的韩非?先秦法家最主要的一个特点,就是相信天下人都是自私的,相信这天下父子君臣每一种关系都是由利在维持,也正是因为天下人皆自私,所以只有法来维持秩序。法家蔑视儒家的仁,礼,义,他们唯一的信仰就是利,法是由他们信仰衍生的一种治世工具。

    可如今,韩非质问道,人情何堪。

    余子式尚还在诧异,韩非却已经继续说下去了,“人生而自私自利,贪鄙之心由是而生。但陛下,这天下绝不是依靠利来维持的,人与人相交只谈钱财,国与国之间交相欺诈,即使打下了这天下,这天下也决不可能太平久安。纵横是欺诈诡术,钱财贿赂更是助长了天下为利的风尚,长此以往,君与臣,臣与臣之间必将只剩下一个利字,陛下将无一人可信可用。

    君臣之间失去了信任,臣子之间失去了扶持,最后这大秦朝堂只剩满朝的算计,谁去治国谁去安天下?陛下,彼时又将置人情于何堪?”

    嬴政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轻轻敲着桌案,一下又一下。

    姚贾看了眼韩非,从容道:“陛下,臣有一言。”

    “说。”嬴政淡漠的声音在朝堂之上响起来。

    “自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后,道义已然缺席天下数百年,即便陛下想要一个道义的天下,首先得先有一个天下呐。自古以来,谗臣毁谤,忠良蒙冤的事太多了。陛下听取谗言,杀害忠良,才是真正的无可信之臣啊。以道义名义杀害忠义能臣,那谁去替陛下逐鹿天下?陛下,离间君臣之计,我们难道还不熟悉吗?”

    这倒是真的,六国的离间计,全是秦国玩剩下的。这上百年来,也就秦国玩离间玩得炉火纯青了。余子式观望着事态的风向,竟有种见证历史的莫名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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